转眼就到了2015年元旦,赵阔弹着每日哈农,前天的记忆突然不受控制地冲入她的脑海。
“你真变出了一根绳子?!”
“那当然啊!书上说用编织的话,就连卫生纸都能变成能拖麻袋的麻绳。”
“你很熟练嘛!”
赵阔:???
熟练?
这样想着,手下正在跑的哈农就错了节奏。
为什么不夸她聪明或者博学呢?
赵阔放下手,仔细跟着节拍器数了节奏,继续练这一条。
赵阔是好奇宝宝,喜欢留心花开花落、喜欢细数黄叶漫天、喜欢看蜜蜂搓手手、也喜欢看窗纱上的茶小绿叶蝉随着叶片由绿变黄。
裴矩却不信会有虫虫变色,所以那次好容易捉到一只绿头黄身的茶小绿叶蝉,赵阔索性将它托在手心,兴致冲冲地去找裴矩。
彼时两班男生正在满街捉蟋蟀。赵阔从后门溜进一班的时候,正看见张冲手里拿着一矿泉水瓶的蟋蟀。
看着那满瓶黑压压的虫子,赵阔悚然一惊,这才想起自己手里也有一只茶小绿叶蝉。于是心理平衡了下来,拍了拍满教室捉蟋蟀的裴大神,把掌心的小虫子给他看。
“这是什么?”裴矩取出手帕纸擦了擦汗,喘着粗气问。
“茶小绿叶蝉,叶蝉科,这就是上次阔阔跟你说的小虫虫。”
裴矩伸出手。虫子还不如2B涂卡笔露出来的笔芯大。他左看看右看看,都没有找到怎么不触碰赵阔手心,又能拿起小虫的方法。赵阔还在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裴矩咬了咬牙,捻起了小虫子。
手指蹭过温热而柔软的掌心,裴矩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赵阔练不下去了。她索性出门,带着狗去洛河公园跑了好几圈。看着粼粼的洛水,赵阔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如果跳下去会怎么样?
这个想法把赵阔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慌忙牵着狗回家,把这个想法记在笔记本上,想了想,还是决定上二楼,弹点轻松快乐的曲子。
比如说,她最喜欢的莫扎特。
赵阔第一遍还没弹完,平板上突然弹出一条消息提示:
裴矩:我明天要去三院,输青霉素。
赵阔:怎么啦?
裴矩:肺上有一点儿炎症。
裴矩:在干嘛?
赵阔:练琴呢!
裴矩:嗯,我还发烧,先睡了。
赵阔:嗯哒!晚安!
切回五线谱页面,赵阔若有所思。
三院,那不是就在精神卫生中心隔壁吗?
·
次日是个晴朗的日子,赵阔来到精神卫生中心,径直上了三楼。
时间还早,走廊空空荡荡的。赵阔找了个沙发坐下,开始放空。
电子音在她头上响起:“周晋卿专家请1号赵阔患者到320诊室就诊。”
她吸了口气,敲敲房门。
周晋卿医生慈祥的声音从门内传出:“请进。”
赵阔推开门,调皮道:“嘿!周爷爷有没有想阔阔?”
看着小丫头,周晋卿慈祥的笑了笑:“小阔阔又来了,最近怎么样啊?”
“还行吧。”赵阔无奈地笑笑。她拉过凳子坐下,道,“我最近可能处于躁狂期,每天都兴奋得不得了。”
老先生非常耐心的解释:“你现在处于混合发作期,就是抑郁症状和躁狂症状的混合发作。处理不好很容易转相的。你社会化训练做得怎么样?”
赵阔洋洋得意地挑起眼角,笑的像只小狐狸:“我是艾斯伯格,又是其中最好的一类。那边说我已经可以不用再去了。”
周晋卿认同的点点头:“哦!这是好事情。”
如果有尾巴,赵阔估计已经高高地翘了起来,她带着点炫耀说:“周爷爷,你上次推荐那本《阿斯伯格综合征完全指南》我已经看完了,《躁郁症治疗手册》还有那个双——”
周晋卿接口道:“《双向情感障碍——你和你家人需要知道的》。”
赵阔连连点头:“嗯嗯,还有BBC的《躁郁人生》和《躁郁症的那点事》我都看完了,”她连珠炮似的发问,“还有什么书推荐的吗?我要不要去看看《精神病学》?我——我想说什么来着?”脑海里的念头争先恐后地冒出来,赵阔一下子卡壳了,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思维卡壳儿了。”
“你才高一,现在看医学教科书还太早。你现在好好学习,将来考上一个好大学,会有更专业的人带领你去认识你的小麻烦。”
赵阔好奇地追问:“我的自闭症也算吗?”
周晋卿温柔地肯定了她的疑问,一边慢吞吞敲击键盘,一边道:“这样,你还按照原来那样吃药。哦,下次春节放假,那你提前一周过来,我还是周日全天的门诊,好不好?”
赵阔乖巧地点头:“好。周爷爷再见。”
门外响起了叫号声,周晋卿温柔地冲她笑:“小阔阔再见。”
·
从精卫门诊部出门,过一条街就是三院。
赵阔把开好的药塞进书包,脚步轻快地溜进三院。
输液大厅在二楼,赵阔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才找到入口。她从没在医院输液大厅打过吊针,哪怕吊针软管加起来可绕三院一圈,她也不知道这个离家最近的医院,输液大厅究竟在何处。
输液大厅门没关,裴矩仍穿着那件黑色羽绒服,坐在第一排,低头玩手机。三院没有中央空调,或许大门口有点冷,第一排空空荡荡的,只坐着裴矩一个人。
他玩得认真,连赵阔蹑手蹑脚溜到他身后都不知道。
赵阔搓了搓手,坏笑着去捂他的眼睛。
裴矩惊得抖了一抖,差点跳起来,缓了口气,他才说:“你吓到我了,捂我眼睛又不说话。”
赵阔摇头晃脑地做鬼脸。
裴矩缓和了下来,问道:“你怎么来了?”
赵阔绕了过来,把书包放在椅子上,然后在裴矩身边坐下,一脸无辜的说:“路过。”
裴矩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赵阔倚在靠背上,翘着脚没话找话:“这椅子也是铁质的,你手不冷吗?”
裴矩笑了笑:“Nothing。”
赵阔愣了愣,开始怀疑自己的知识水平:“Nothing?哦!”
她有点懵,心说:Nothing是这样用的吗?不是名词吗?等等一个句子是不是应该必须有动词啊?算了,英语好烦啊。
赵阔是英语学渣,初二那年班主任不管事,他们班聚众上课打牌,赵阔一个单词都没背进去。最后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裴矩侧脸,专注地盯着赵阔,赵阔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这家伙实在是呆萌的可爱。他抿嘴笑了笑,试探道:“最后一瓶马上就要挂完了,等会儿一起出去吃个饭吧?”
赵阔从自己的口袋里翻出一把甜食,双手捧到裴矩面前,笑嘻嘻地问:“吃糖吗?阔阔这有白巧克力还有奶糖。”
裴矩舔了舔嘴唇,沉吟道:“我右手不方便。”
赵阔剥了糖纸,塞到他嘴里,眉眼弯弯道:“不谢,我叫活**。”
裴矩往前探,椅子发出‘吱咛’一声。他认认真真盯着赵阔,语气却格外轻柔:“陪我去吃个饭吧,就去旁边的商业街。”
赵阔不由得心花怒放:“好。”
很快,最后一瓶就见了底。护士帮裴矩拔针的时候,赵阔双手抓着椅背,将下巴放在手上,用她惯用的、娇娇软软的语气,撒娇似地道谢。护士愣了愣,脸上也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裴矩偏头看着她,嘴角不自觉上扬。
赵阔就是这样,永远天真烂漫,永远活力四射,不管走到哪里都自带让人笑容满面的魔力。这样的人,应该会很容易和人交到朋友吧?
赵阔回头,不自觉和他目光接触了下。然后她偏了偏头,冲他弯了弯眼睛。
这个笑容让裴矩心中豁然敞亮起来,一直到走出医院,他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另一边,赵阔却盯着他的脚步,内心开始分析:裴矩是个有掌控欲的人。但是他的气场太弱了,他并没有掌控力。
裴矩腿长,步幅很大,这让低了他一个头的赵阔感到很累。他走一步,赵阔要跟两步。遇到他快步前行的时候,赵阔甚至要小跑起来!可是这也阻止不了赵阔内心疯狂分析:走路快,而且手臂幅度很大,心态很年轻——可是,这也太快了吧!
无奈,她只好扯了扯裴矩袖子,委屈巴巴地撒娇:“裴矩,你走太快阔阔跟不上了,慢一点儿好不好嘛。”
裴矩看了她一眼,放慢了脚步。
“你想吃什么?”
“自助小火锅吧,自己吃自己的。”
裴矩倒是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刚一坐下,裴矩就撕开一包手帕纸,开始擦桌子。看得赵阔不禁莞尔。
“怎么了?”
赵阔玩味地看着他的手:“你有洁癖吗?”
裴矩一边用力擦桌子一边道:“有啊,外面的桌子都脏。”
“可是你在学校,整整一个星期连头都不洗。”话一出口,赵阔立时变了脸色,连忙捂嘴,“糟了,说漏嘴了。”
裴矩神色严肃起来:“你怎么知道?”
赵阔翻了个白眼:“当然是阔阔观察出来的!”
她不光知道他一周都不洗头,还知道他喜欢枕着左边胳膊睡,所以裴矩头发都是往左边旋儿的。收集信息,这是赵阔代偿出来的能力。作为自闭症星宝,赵阔其实很难用天赋读懂人的情绪。她只能不停思考,不停分析,不停模仿,直到养成本能。
裴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赵阔低下头戳电磁炉的火候键,等她再抬头,面前就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服务员放下饮料,笑道:“小帅哥,送你们一扎酸梅汤。”
裴矩看了一眼赵阔,本该很有礼貌的赵阔却突然卡了壳,他只好充当了这个角色:“谢谢。”
服务员一脸姨母笑:“和你妹妹好好玩。”而后笑着冲他们摆摆手,转身离开。
赵阔死死盯着她的背影,不知怎么的怒火中烧,在心中恶狠狠地说:“他是我的,就算送也是我来,你们凭什么?等等,什么妹妹?”
裴矩察觉到了她的不悦,心里没来由的笑了一下,问道:“你有没有不喜欢吃的东西?”
赵阔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不过转眼功夫,她就又高兴了起来:“有啊,阔阔不吃葱姜蒜及其衍生物,不吃香菜,不吃青椒洋葱,不吃包子饺子馅以外的韭菜,不吃菌类和芹菜以外的蔬菜,不吃味道太重的,不吃辣椒,不吃苦的,不吃酸的——就是蜜糖橘稍微酸一点儿我都不吃。”
裴矩像是被镇住了,良久,才喃喃自语:“你笑起来真好看——不是,你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赵阔耳朵何其尖,她不由得有些小得意,威胁也看起来像撒娇:“你有意见吗?”
裴矩神色坦荡的回答:“没有。”
赵阔笑了笑,低头吃东西。
“我知道挑食不是一个好习惯,不过这是艾斯伯格的附赠品,有些阿斯星人会对一些味道格外敏感。好吧我就是挑食。可能……反正躁郁症、自闭症都是精神病而我也控制的很好……算了,裴矩,不告诉你了。我以后已经没有可能能结婚、也没机会做公务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