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爷是世袭富家子,绸缎生意传到他这里已经是第五代了。
生活的遂意,让他的一张面容已过不惑之年却全无风霜,眼尾几根淡淡的细纹和参差的白发已是所有的岁月痕迹。
可眼下,褶子爬满了他整张脸,眉毛鼻子皱巴的拧在了一块,嗓音也嘶哑了。
“丁管家的轿子备好了么,怎么这样慢慢吞吞的!”
“老爷,丁管家不是刚去么,哪有这么快。”家仆们面面相觑,唯独一个年轻家仆没眼力劲的答道。
林老爷满腹急躁正无处发泄,又被顶撞了一下,顺手抓起一只杯盏就摔了过去。
正摔在刚进门的人脚下,溅了来人一裙子茶汤。
“爹爹息怒呀。”婉如抖抖衣裙,声音温柔坦然。
林老爷似乎从中受到了些抚慰,叹了口气,“婉如来了?有事么。”
“婉如来为爹爹分忧。”
“分忧?难道你……”
“是的,爹爹。我知道出什么事了。”
“爹知道你孝顺,可这事你帮不上忙。”
“这事只有我能帮的上忙。”婉如一字一句的说道,“爹爹虽精通商道,却未必善于处理这样的事,家中唯一的男丁小弟又远在京城。娘亲、姨娘、妹妹皆是女流之辈,自然也不适宜。”
林老爷差点被女儿的迷之自信逗乐了,“婉如难道就不是女流之辈了么。”
那可难说!甄理当年可是把人类分为三种的:男人、女人和女刑警。
“婉如不同。这许多年幽居深闺,为打发时间杂书也读了不少,自认此事可以办好。”
“不行不行。”林老爷摇头。婉如是嫡长女,自闭多年才刚刚肯走出闺房。这等壮汉都避之不及的事怎可交付给她?还是早早去报了官为上。
“爹爹此时万万不轻率报官。”
“哦?为何不可?”林老爷被女儿看穿,不禁惊奇。
“爹爹已经绑了张妈,想必也是要一并交给官府?”
“那是自然。”
“可张妈不是犯人。”婉如把自己的判断细细跟林老爷讲了一遍,“爹爹你想,若是江宁府衙昏庸,直接问罪了张妈,那是冤狱。若府衙清明,必然很快看出漏洞,届时一定派人来搜府审查。我们林家做的是富贵人家的生意,干的是锦上添花的事,和命案参合在一起,难保不会大受影响。所以,仓促报官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那依你看,如何处理为好?”
“先拿住真正的犯人,再送官府。请官府看在林家三代在江宁府架桥修路的功德份上,尽量少牵扯林家。”
“不妥,瞒报案情恐怕反而要被问罪。”
“不是瞒报,只是缓报。爹爹给我十二个时辰,明日此时,我告诉您真正的犯人是谁。那时爹爹再去报官也不迟。”
林老爷此刻在女儿眼中看到难以言说的坚定和信心,加之刚才的分析句句在理,便半推半就的应允了她。
晚点报也好,再想想如何应对。
***
初夏的中午已然有些炎热,库房开始散发出让人不舒服的味道。
婉如挥挥手,让家仆拿钥匙开门。
“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孙耀祖。”这是刚才顶撞了林老爷的年轻家丁。
婉如正是看中他生涩、可塑性强,就跟林老爷要了来打下手。
这是她一贯的风格,在警队时的甄理就是宁愿辛苦些带实习生,也不想和老油子们打交道。
“耀祖,好名字。不过,在我面前不用自称奴才。”
说话间,库房门就打开了。尸体盖着块白布,就摆在库房正中间。
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耀祖一阵干呕。
婉如径直走了进去,在尸体旁蹲了下来。双掌合十拜了拜,就伸手揭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一番扫视。
男性,约莫而立之年。
衣着光鲜,不缺钱。
手部和面颊的皮肤粗糙,手心长满了茧子。看来曾经过过苦日子,发达不过是近几年的事。
衣衫有破损,额头有淤青和擦伤,表面看,致命伤应该是腹部中的一刀。但真正的死因需要等法医的解剖报告。
等等!
我不是甄理,是婉如。现在是大梁朝,哪来的法医?不光没有法医,也没有法证,更别提定位、监控、大数据了……
婉如狠狠的捏了捏眉心。
“大小姐,这实在不是女孩子家该看的东西。我送您回去吧,让福儿给您熬碗压惊汤。”耀祖看着大小姐痛苦的样子,悔恨自己没能阻止她进来看这种脏东西。
“没事。”婉如咬咬牙。没有现代医学和科技手段的辅助也能破案,那才叫真本事。法医、法证、刑侦,本队长一衣分饰三角!
说罢,婉如挽高了袖口,去捏了捏尸体的胳膊。
尸僵严重,预计死亡12到16小时。往前推算,应该是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
婉如回想,自己昨晚就在后花园跑步。园子就那么大,没见到尸体。回房是刚过子时,也就是十一点。如果假山是第一案发现场的话,那么准确的死亡时间范围是在十一点到凌晨两点之间。
做了个简单快速的判断,婉如再次审视了一遍尸身。
不太对劲,婉如皱眉。
“耀祖,你来。看看他额头这一块伤是怎么造成的。”
原本尽量东张西望不去正视“脏东西”的耀祖,听到大小姐下了命,只得硬着头皮凑近去看了一眼。
“这个嘛,像是磕着了。记得前几年我摔了个狗吃屎,额前就是这样的伤,有月余才恢复。”
没错。问题就在这里。
这人明显是撞在了墙上或者摔在了地面上,而从腹部的出血量来看,又是正面中刀。为何凶手不趁他撞到或者跌倒的时候从背后下手,反而要正面攻击呢?
“耀祖,听说假山附近找到了张妈捅他的凶器?”
“就摆在那里呢。”耀祖对着矮柜努努嘴。
婉如抽出怀中的丝帕,把凶器拿起来看了看。
一把小刀。刀刃上有凝固的血污。刀柄非常光滑,看来是经常使用的物件儿。要说有什么特点,就是“小”。刀刃连上刀柄,都没有一个巴掌那么长。
“我不进厨房,你可知道这是刀做什么用的?”
“给水果、土豆之类的削皮的吧。”
凭这样的一把小刀伤人,除非命中要害,不然一刀致命的可能性不大。
婉如放下了刀子,又回到尸体旁边。
接下来的一幕,让耀祖整整三天都没睡踏实。
他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婀娜婉约的闺阁大小姐,伸出白嫩纤细的手指,刷刷两下就撕开了尸体满是血渍的衣服。
一片灰白色的肚皮,一条带着腥臭味的裂口就突然暴露在眼前。
胃里一阵翻涌,他冲出库房,扶着墙哇哇的呕吐。
“吐完了去给我打一盆温水。”婉如冲着门外喊到。
呵呵,哪个年代的实习生都是一样不顶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