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辰溪看着婉如的表情变化,从进门时的惊讶瞬而转为欣喜,心里暗暗赞叹,果真是个脱俗的女子。
他这间铅丹堂,感兴趣的人不多,尤其是女子。
前些年,来游园的姑娘也有好奇的,他便带了来参观,进来后大多数都是一副大失所望的表情,教养好些的,敷衍两句便找借口走掉。当然咯,若非藏了奇珍异宝,还是户外的春光和鲜花更宜人。
像眼前这位美人一样,对着一屋子瓶瓶罐罐露两眼放光的,可谓前无来者。
“林姑娘不觉得无趣么?”柳辰溪心下高兴,却明知故问。
“有趣的紧呢。”婉如走到架子前,望着摆在正中的两排白瓷罐。
一排贴着:藤黄、花青、胭脂、黄栌、姜黄。
另一排贴着:朱砂、雄黄、石青、石绿、赭石、泥金、泥音。
这是绘画用的颜料,婉如的记忆中有纯熟的国画技艺,对这些非常熟悉。第一排是植物颜料,第二排是矿物颜料,就是分别从植物或者矿石中提取的色彩。
“柳兄对绘画有兴趣?”婉如想到了请柬上绘制的芍药花,细腻生动,可见绘画人造诣不低。
“在下画技拙劣。”柳辰溪摇摇头,伸手去抚摸了一下那些白瓷罐,“在下真正感兴趣的,是这些颜料本身。”
“颜料本身?”
“正是。”柳辰溪取下一只白瓷罐,打开给婉如看。
里面盛放的是花青,蓝的非常纯正,是市面上难到一见的品质。
“如此精纯不杂,乃是花青中的上上品,柳兄的手艺不错。”婉如夸奖道。
柳辰溪吓一跳,“林姑娘怎知这颜料是出自在下之手?”
又露出书呆子气了,婉如心里暗笑,看你刚才像老父亲一样慈爱的抚摸那些瓷瓶,就知道了嘛。
“适才柳兄说,兴趣所在是颜料本身。所以我猜想这些或许是柳兄的杰作。”
“林姑娘果然冰雪聪明。”柳辰溪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又听到婉如夸奖自己的作品,不免冒出两分得意,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这些颜料,每一罐都得来不易。就说这花青,从秋日采摘蓝淀草算起,经过水漂、晾晒、发酵、沉淀,到上胶澄清,足足得半年时间,但凡一个步骤有错,就得等上一年,全部重来……”
嗯,你这是掌握了提纯工艺。婉如点点头,却不想继续听他啰嗦,便指了指桌上的铁架问,“柳兄,这是何物?也别致的很。”
柳辰溪的得意之色更甚,“这是我亲自去铁匠铺子定制的,林姑娘请看。”
说着,他又从架子上拿了罐“藤黄”下来,等婉如走近了,便小心翼翼的倒入铁架上的小瓷碟中,又用桌上的水罐加了些水进去,拿竹签搅拌了一下。
婉如望了碟子里淡黄色的液体,不明白他要干嘛,疑惑的看着他。
却见柳辰溪轻手轻脚又从架子上抱下一个小木盒,像捧着稀世珍宝一般放在了桌上,再轻手轻脚的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捏出来给婉如看。
应该是一根的银针,乍看之下没什么特别,比一般的银针粗一些、长一些而已。
“这可是根银针?有何独特之处?”
“正是银针,林姑娘可知银针是做什么用的呢?”柳辰溪反问。
“银针软,并不能缝纫。据我所知,多有权贵之家怕遭暗害,每次用膳前都有专人用银针试毒后才能放心。其他用途,并不了解。柳兄手中这根,可是有什么玄机?”
柳辰溪点点头,“我这根银针也是用来试毒的,至于玄机么,这就请林姑娘见证。”
这是要现场做实验啊,婉如不由欢喜,这趟没白来。
“林姑娘可知藤黄有毒性?”柳辰溪边说边又向小瓷碟里加了些水。
“略知一二。藤黄性毒,而能攻毒,用量得当可入药,有祛腐敛疮之效。若过量,则毒能损骨,要人性命。”
“林姑娘好博学。”柳辰溪没想到她还通些医理,免去了自己的一番解释。他哪里知道,原本的那位林婉如,七八年来整日幽闭,为了打发时间,但凡是有字的书,都读了一遍,知识储备着实是不小。
“接下来在下要做的,还请林姑娘仔细看。”
婉如对柳辰溪的印象不错,但多少觉得他有些迂腐的书生气,呆萌呆萌的。看他此时专注严肃的样子,竟像是变了一个人,便生出敬佩之心来,认认真真的看他张罗。
柳辰溪先将银针插入小瓷碟中,银针的针尖慢慢变成了灰色。再用一根铁夹将银针固定住,取出火折子点燃了铁架下面的蜡烛。
一炷香的时间里,随着蜡烛的燃烧,插在小瓷碟中的银针渐渐发生了变化,从针尖到针尾,由浅至深分为了五节,到了靠近针尾的第五节,已接近黑色。
“柳兄才思了得!”这一句夸赞,婉如是发自内心的。“这银针不仅能试毒,居然还能够分辨出毒性深浅,实在是精妙。”
“姑娘谬赞。”柳辰溪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坦然接受了,“这银针乃是在下近来最为成功之作,先后请了好几位巧匠,经过多此尝试,才铸造出来。”
柳辰溪边说边从铁架上拿回了银针,交给婉如,“林姑娘请看,这银针乃是分段铸造,从针尖开始,纯度越来越低,故而对毒性的敏感度也越来越低。也就是说,针尖部分可检测出最微弱的毒性,而针尾则是最为迟钝,若连针尾都变色,必定是能要命的剧毒。刚才在下先将藤黄参了水,毒性低,银针针尖只略微呈现毒性反应,所以是浅灰色。用蜡烛加热后,瓷碟中水汽蒸发,毒性也逐渐变浓,银针便依次变色,直至感应到剧毒,针尾变黑。”
婉如接过银针端详了一番。果然如他所说,这银针如同PH试纸一样,由浅至深,且每种颜色界限分明。
可以啊,大梁朝居然有这种人才,婉如差点没忍住,伸手去拍柳辰溪的肩膀。
“柳兄的银针,心思、构造皆可谓运斤成风,只是不知要用在何处?”
简直是灵魂拷问。
柳辰溪羞赧的笑了,又挠了挠头,“不瞒姑娘,在下素日里折腾的这些新奇物件儿,确实没有实在的用途。比如这银针,若是用来为食物试毒,只要针尖就够了——因为针尖试出的毒量,虽不足以致命,也够上吐下泻几天了。剩下的四段,还想不出要用在哪里。”
是啊,林姑娘问的这个问题,父亲也整天问他,除了问他,还恨不得家法伺候。没办法,只好把原本放在柳府的瓶瓶罐罐都搬到别院来了,就算在别院,也不敢张扬,只好在角落里建了间小小的厢房。万一父亲看到,推说是用来存放旧物的,也能糊弄过去。
“柳兄莫要妄自菲薄。你的这些奇思妙想,日后定能派上大用场。”绝对是一颗好苗子,真能在府衙谋上个差事,可以考虑拉他下水。婉如居心叵测的笑了起来,“日后,我可能也会需要柳兄相助呢!”
柳辰溪自然是没听出弦外之音,认真的点头承诺,“林姑娘是我的知己,真有用的上柳某的,必定义不容辞。”
“那小女子先谢过柳兄了。”婉如刚想巩固一下知己情谊,却听到外面传来喧闹声,心里一沉。
不好!忘记了婉玉和柳妙蕊是不能在一片天空下待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