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柳家的余容别院,每逢春日总是格外热闹,不为别的,只为这满园的芍药。
别家的园子为了四时各有趣味,总是栽种上各色应季花木,春夏秋冬皆有花可赏。独独这园子,单种芍药。夏秋冬三季乏味的很,只等春风暖起来,一园子姹紫嫣红,可谓壮观之至。
近两年,余容别院赏芍药,是富贵公子小姐们的一项雅事,时节一到,都巴望着受邀前来。可园子的主人爱惜花儿,怕人多糟蹋了,每次仅肯邀请至多二十人。越是如此,高门大户的子弟们越是稀罕极了这张请柬。
今年的游园会定于五月十五。辰时刚过,园子里已簇拥了一群华服男女。
小姐们像约定好了一般,个个都选了温柔鲜嫩的衣衫,那粉白的、淡绿的、烟紫的裙裾飘扬在芍药丛中,恨不得比花朵还要粉雕玉琢一些。偶尔相视,则会心而笑,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正是挑选佳婿的上好时机,必须粉嫩嫩、娇滴滴嘛!
“妙蕊,你的翠玉钗成色真好呢。”
“是呀,是呀,雕工也是极细致的,真是上品。”
余容院是柳家二少爷购置的别院。游园会一开始也只是柳辰溪邀请三五知己相聚赏花而已,名声鹊起之后,柳家幺女柳妙蕊便参合进来,每年的女宾名单,都是由她所拟。
为此,前来的小姐们多少会例行公事一般恭维着她。柳妙蕊也不论真假,照单全收。
“这钗啊,可是专程从姑苏府定制的,单是手工就要花上……”
柳妙蕊正打算好好介绍一下她的新首饰,却见身边几人的眼光都齐齐看像了一个方向。不仅如此,不远处一个华服公子似乎还发出了一声轻叹。
“妙蕊,那是谁呀?如此……张扬。”有人轻轻拉扯了一下她的衣襟。
柳妙蕊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
一个美人,艳丽无比。
一袭桃红色襦裙,配着轻薄的罗纱,杏眼微挑,画着柳叶眉,点着绛朱唇,两颊飞着红晕,云鬓间插着一支亮灿灿的金步摇。
按说如此装束本是俗不可耐,可在她身上却丝毫不觉有何不妥,反而透着一股子霸道的妩媚。
款款行来,只觉光彩逼人,把园子里扮相清纯的佳人们映的清汤寡水,个个像是面无血色一般干瘪憔悴。
我请了这号人么?柳妙蕊暗自疑惑,看着是有些眼熟。
正琢磨着,园子里又进来一位,拉着那美人唤“阿姊”。
这才想起来,竟是林家两个令人生厌的姐妹!她们怎么来了?
“林姑娘!”柳辰溪显然也刚反应过来,丢下同伴就迎了上去,“二位姑娘赏脸,我只当二位还在生愚妹的气,不来了呢!”
这话说的真是书呆子气,婉如笑道,“哪里至于这样小气,柳兄多心了。是吧,玉儿?”
婉玉僵硬的挤出一丝笑意,眼睛却毫不示弱的回瞪着柳妙蕊。
林家姐妹一到,原本松散的人群似乎突然就有了焦点。公子哥儿们见惯了拿腔作势的小姐,这样气息洒脱的美人真是头一回遇上。姐妹俩赏花,后面跟了好几位变着花样大献殷勤的。
婉如并不意外。
一早醒来,福儿就捧了好些新制的衣裙,说是二夫人吩咐绸缎庄分别给两姐妹赶制的,还说难得出游,打扮的妥帖些,莫要给林府丢了人。
她这哪里是担心丢人。婉如明白,自己虽说年纪不小,勉强也算有门半推半就的婚事,婉玉却还待字闺中呢。春季出游,公子们赏佳人的兴头多过赏花,看上门当户对的小姐,第二天就差人提亲的也不在少数。这样想,二夫人希望姐妹俩装扮起来,是人之常情。
婉如心思当然不在这上面,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可不是为了嫁人生子的。上次府衙回来之后,就整日算计着怎么才能突破大梁朝的礼法约束,去那里某个差事,做回老本行。
可福儿哪里肯依她,硬生生把她按在了妆台前,替她梳了头。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婉如想到“刚来时”对镜中人的承诺。
呵呵,美貌和智慧为何不可兼得呢?这镜中人儿眉目如画、五官立体清晰,生的极为妩媚,加之稍许的丰腴,更是风情万种。
趁着没自恋到把自己掰弯前,赶紧让福儿给上了艳丽的桃花妆,挑选了最扎眼的衣裙。
于是,就有了进园子那一刻的艳光四射。
此刻,公子哥们恨不得搬出毕生才学,为姐妹俩介绍园子里各色珍稀品种的芍药。婉玉倒是很快忘记了园子里还有一个她讨厌的人,看的听的饶有兴味。
婉如没一会就腻了,再珍稀不过就是朵漂亮的花儿么。这帮子闲人,连花草都能给分出个高低贵贱,也是服气的很。不过没多久,她就发现了自己的兴趣点,悄悄走到柳辰溪身边,指着园子一角的一栋小舍,问道,“那间小舍是做什么用的?为何建在园子角落,看起来格格不入的。”
柳辰溪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低声答道,“那是在下的铅丹堂,姑娘可想去看看?”
“好呀。阁下是铅丹堂主人,没想到铅丹堂居然这么……精巧。”婉如很是好奇,一般堂号都是用在正厅,怎么这里却是个小小的厢房。
居然有人对铅丹堂有兴致,柳辰溪也顾不上得罪众好友了,直接带着婉如向那小舍走了去。
到了门前,婉如才看清门上确实挂了块匾额,用隶书写了“铅丹堂”三个字。
柳辰溪小心翼翼的打开门,把婉如让了进来,自己去把几排窗子一一打开,让日光透入。
婉如环视了一下房内设施,着实惊奇了一阵。
这小舍建的三面有窗,光线很好。没有窗的那面墙上是一整排博古架,看上去应该是特制的,没有高低错落,都是整整齐齐的小格子。小格子里摆着大大小小的白瓷瓶,瓶身皆贴着小标签。
房间正中放着一张也是特殊尺寸的长桌,桌上放着许多竹签、蜡烛、小瓷碗之类的物件儿,甚至还有一个两层的小铁架,一层搁着烧过的蜡烛,一层架着一只小瓷碟。
这场景……似曾相识啊……
婉如缓缓闭上眼,似乎看到了焦急的甄理,也是站在这样一张长台子前面,身边穿梭着几位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晃着试管的人……
……没错……这似曾相识的感觉,是法政实验室……
这里,大梁朝……居然,有间原始的实验室!
婉如睁开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