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政睿早已恢复宽厚恭敬的神色,细细品着托人从姑苏府带回的碧螺春。
娇嫩且娇贵茶叶果真与众不同,清香和甘甜同时在口中溢开。
身边的小几上,放着刚从侍卫手上接过来的锦盒。
林政睿满意极了,锦盒根本不用打开,里面的礼单上写的什么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长女的归宿、林府的颜面,一并都挽回了。
面前坐着的这位准女婿相貌俊逸、器宇轩昂,论外形实在是人中龙凤。论门第,原本就是家世相当才定的娃娃亲,他又如今跻身官籍,身份贵重,更是锦上添花。此番前来也是诚意十足,为登门求亲连下两次拜贴,该解释的也都解释了。
至于前尘往事嘛,就权当好事多磨呗。
“使君大人既然有意于小女,就择吉日下聘书吧。”林政睿尽量掩饰着自己的愉悦,放慢了语调。
凌谦未及开口,堂外就响起一声急吼。
“爹爹请三思!”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凌谦站了起来,看着毫无顾忌闯进正厅来的婉如,一点都不意外。
她要是能正常出场那才叫意外。
衣着素净,半挽着小髻,仅在鬓边插着一只碧玉钗,若是安静娴雅,真可谓活脱脱一枚梨花仙子。
可惜……这仙子和娴雅搭不上半点关系,倒让凌谦想起来儿时在池塘边见到的气鼓鼓的青蛙。
“你来作甚!快给我回房去!”林政睿见女儿这般放肆,穿着家常便服全无修饰的闯进正厅,生怕凌谦当场反悔,连忙阻拦。
“爹爹!”婉如杏眼圆睁“你怎可轻易将女儿许配给这种无信无义之人!”
吼完,定睛看了看眼前站着的人,不由一阵惊奇。怎么是他?又想起白天的事来,更加气的火冒三丈。
“休得胡闹!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如此口不择言!”林政睿看着婉玉和两个丫鬟也匆匆跟了进来,便指着婉如说道,“你们赶紧把她给我拉回房去。”
没想到婉玉站在婉如身边,不仅不动手,还帮起腔来,“爹爹,阿姊说的没错。难道你忘记这家人险些害了阿姊性命么?”
刘氏见状,赶紧说道,“你们姐妹俩不明就里,莫要冤枉了大人。退婚一事,使君大人并不知情。”
“不知情?”婉如看着凌谦,一步步向他走去,“好一个不知情!”
林府嫡长女林婉如,生在富贵人家,往上数三代都是江宁府望族,即便这些年自怨自艾,也总会有想开的一天。20出头的青春好年华,就因为凌府随意的一纸退婚书,断送了生活下去的勇气。
那女孩生命最后的记忆常常在梦中重温,惊醒时一身冷汗。
那是常人所无法接受的痛苦。
冰凉的水包裹着周身,每一根寒毛都竖了起来,窒息让胸口憋闷异常,努力张开口鼻却灌进了滑腻腻的池水,呛的五脏六腑都要炸裂开来。想要挣扎,却一直一直地沉了下去……直到彻底失去意识,才终于解脱。
想到这些,婉如眼底升起一阵氤氲,浑身微微的颤抖,对着凌谦高高举起了右手。
真正的林婉如小姐,今日我暂且替你出口气吧。
凌谦轻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婉如拿出了全身的力气,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
凌谦睁开眼看着她,嘴角渗出血来。
“可消气了?”
消气是不可能消气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消气。你害了这女孩儿性命,我身为刑警,恨不得让你偿命,此会轻易消气!
婉如别过脸去,对着林政睿一字一顿的说。
“我宁愿再死一回,也不嫁此人。”
林政睿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看着女儿朦胧的泪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刘氏又要抽泣,身边的丫鬟赶紧抚了抚她的后背。
只有田氏缓缓站起来,冲着凌谦福了福。
“小女失礼,请大人念在她受了些委屈的份上,莫要怪罪。”
“无碍。”凌谦拭去嘴角的血,神色并无变化。
身边的侍卫却是又气又惊,以自家大人的身手,十数名高手也难以近身,怎么任由这丫头抬手就打?即便之前受了些委屈,也没有这般得理不饶人的。这样蛮横的女子娶回去做正妻,合适么?
可主子都说了无碍,自己也不敢多说什么。
田氏顿了顿,又说,“小女恼怒于大人,也并非毫无缘故。刚才大人既说退婚一事乃是凌府主母做主,大人并不知情。那妾身斗胆问一句,大人此次前来求亲,可事先征得家中主母同意了?”
凌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此事尚未通知凌府。”
“那就是大人的疏忽了。”田氏轻笑,“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家小女已受过一趟委屈,如今的这桩婚事如若凌府主母仍是不允,可如何是好?”
“此事我自有主张。”凌谦冷冷的说。
呦,敢情说的漂亮,家里还没同意呢。
“使不得。”田氏微笑未退,言语间却强硬了不少,“小女虽资质平平,也是要明媒正娶的,三书六礼一样都少不得。日后进了门,也免得被人背后说闲话。”
说罢,看了看婉如,“女儿,你意下如何?”
婉如早就把凌谦越来越冷,冷到就快结冰的脸色看在了眼里。虽然她不明白告知凌府要娶自己为妻为何让他这样为难,可妙就妙在了“让他为难”这四个字上。
“姨娘说的很是。”婉如扬起下巴,挑衅般看着凌谦,“你这样空口白牙的如何作数?林家虽然门第不高,也是正经人家,如要结亲,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少一样都不行。”
“你说的那些礼数,十年前不是就完成了大半么?”侍卫反驳。
“说的正是!”婉如应道,“可是十年后,贵府一纸退婚书送来,把之前的礼数全都作废了不是?就连聘礼,爹爹都差人抬了回去。”
说来是这个理儿啊。侍卫语噎,心中却是大大的不服气。
主子重信义,他能够理解。这位凌府大少爷从小便是极有主见和原则的人,跟着他长大,哪会不知。
他理解不了的是,主子在京城辛苦熬了这么多年,才刚熬出头来。有七王爷举荐,原本可以在刑部担任郎中,仕途一片光明。却一听说退婚之事就立即请命调往江宁府,只任了个刺史。
一到江宁府,就送拜帖,却被林府给扔了出来。
本以为做到这份儿上,已经仁至义尽了。主子似乎也灰了心,不再提起此事。
谁想今日又吩咐再送拜帖,且是刺史贴,林老爷不得不见。
这些也都罢了,大丈夫求得贤妻乃是人生幸事,费些功夫算不的什么。
可大人执意要娶的这位林府小姐,实在是太气焰嚣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