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虽非王公贵胄,却也是极讲究规矩礼法的大户人家。林府的大门已经很久没有开过了,府上人员和亲友皆从角门出入,下人们多走后门,上一次打开大门是为了迎接前来拜访本地望族的宋府台,那也是他刚刚上任时的事情了。
这天午后,一骑骏马停在了林府门外,马上跳下来一个俊美少年,从角门进去了片刻,旋即又出来策马离开了。
少年离开不多时,家仆们开始洒扫庭院,管家亲自带着几个做事利落的丫鬟收拾正厅,通风、熏香。待整理停当,二夫人又命婉玉开了库房阁楼,找出最精细的瓷器送去正厅。
戌时一过,林府郑重其事的打开了朱漆大门。
林老爷和管家正色站在门口。
刚站定,就听得街角一阵马蹄声。
来了。林政睿伸头望去。
竟然只有两人。
为首的一位身着鸦青色窄袖袍衫,年纪轻轻周身却带着股不怒而威的寒气。
林政睿琢磨着,时下盛世连年,从下至下都讲究排面,就连县丞出门也是前呼后拥。这位真够轻装简行的,官服不穿,只带一位侍卫。
来人一前一后的翻身下马,林府家仆立即上前牵了马去后院。
林政睿也迎了上去。
“使君大人莅临,令寒舍蓬荜生辉。”
刺史微微颔首,便随林政睿一起去了正厅。
林政睿的两位夫人早已等在正厅,见到刺史赶紧施了万福。
把刺史引入正位坐定,林政睿便命丫鬟奉茶。
“午后才接到使君大人的帖子,准备实在仓促,这杯薄茶乃是草民今春刚得的明前碧螺春,请大人润润喉。”
刺史并不喝茶,侧目看了身后站立的侍卫一眼。
侍卫心领神会,将手中锦盒捧去林政睿面前。
“使君大人这是?”
“实不相瞒。”刺史看着林政睿,“本官此番前来,是要求亲,这是聘礼礼单。”
林政睿习惯性的蒙圈了。
晌午一过就收到刺史的拜帖,原也没什么,新官到任多少都会拉拢拉拢本地望族,可拜帖上清清楚楚的写明希望林府当家主母亦能在场,还以为刺史会带家中女眷同行,希望有林家女眷陪伴,万万没想到,居然是……求亲?!
林府两位夫人也着实惊了一下,互相交换了眼神后,二夫人田氏开口问道,“使君大人求亲,自是林家的荣耀,民妇斗胆问一句,大人可有发妻了?”
林政睿向二夫人投去赞许的目光。
没错,林家再富贵泼天也不过是平头百姓,与官家攀亲当然求之不得,可若是送女儿去做妾室,就没那么情愿了。
“我家大人尚未娶妻,是来聘正妻的。”侍卫双手奉上锦盒。
“好,好,好!”林政睿面有喜色,“小女婉玉虽性子倔强些,也算的上是品貌端正……”
“本官求娶的是贵府长女。”没等他夸完,刺史便不疾不徐的打断了他。
什么?
林政睿咯噔了一下。虽说婉如是嫡长女,可一来之前太过富态,二来刚被退婚,投河不成闹的沸沸扬扬,都快成为江宁府笑柄了,如今年过20还养在闺中。自己一度以为要养这个女儿一生一世了。
再说,前几日她抛头露面闹府衙,这刺史大人是全程目睹,怎会有意娶她?
难不成他有什么怪癖,好这口?亦或是有什么其他算盘?
田氏也冷哼一声。看着他气度不凡,却也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只求嫡出女儿。
独独刘氏眼中蒙上一层泪光,这孩子果然还是有福气的,不枉受了这么多年苦。
刺史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诸人,开口说道,“按说此次也算不得求亲,我与贵府长女本有婚约,只是家中主母半年前擅自退了婚。”
“本有婚约?”田氏聪慧,先反应过来,“难道大人是?”
刺史颔首道,“没错,本官乃是扬州府四海镖局凌家的长子,凌谦。”
话音一落,在场诸位又变了脸色。
当啷!
正厅外,传来似乎是杯盏掉落的声音。
“大人既已退婚在先,为何又来求亲?”林政睿已无暇顾及哪个下人堂前失礼,口气也不像之前那般谦恭。
凌谦对他态度的变化毫无反应,依然缓缓的说道,“刚才说了,退婚一事,我事先并不知情,也非我本意。”
“即便退婚不是大人的本意,也未见大人适时来迎娶。”林政睿似乎情绪缓和了些,田氏却不依不饶,“我家婉如已过桃李年华,却始终未等到大人音讯。”
“正是。林府曾几次遣人去问,都毫无回音。大人府上可是有何难处?”毕竟事关女儿,刘氏难得在林政睿的客人面前开了口。
“家中并无难处,确实是凌家出尔反尔,辜负了林家。”凌谦并没有顺着刘氏给的台阶走,反而一口认下了错,“五年前,家父遣我去京城打理分号,阴差阳错任了长安府台。那时心思不在儿女之事上,家中亦无人催促,便耽搁了几多年。一个月前听说退婚之事差点害了林府小姐,才请命赴江宁府。”
“我家大人是很有诚意的,到了江宁府第一件事就是送拜帖给林府,只不过是用凌府的帖子送的。哪里知道让贵府给退了回来。”侍卫见凌谦说的轻描淡写,赶紧补了几句,“今日又让我再送刺史贴,只为当面解释。况且,大人可是放着郡主都不……”
凌谦挑眉看了他一眼,侍卫立即不再多说。
***
南苑绣房。
婉如刚换上家常的月白色纱罗大袖襦裙,正撩着裙子检查白天在桌椅间磕青的地方,却听到轰的一声响。
绣房的门径直被撞开。
站在门口的福儿吓的一哆嗦。
“哎呀,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看清来人,福儿撅着嘴问道。这位二小姐,每次来,不是踹门进来,就是整个人撞进来,难道她不知道门是用来敲的么?
婉玉站在门口抚着胸口娇喘连连,许是一路奔过来的,这会子神色间全是焦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杏儿显然没有她主子跑的快,这会才刚刚追上来,一脚踏进门里,刹不住,直接撞在婉玉身上。
主仆二人一起直直扑在了地上。
婉如和福儿差点笑哭了,一边抹着眼角一边去扶婉玉和杏儿。
“急成这样,可是天塌下来了?”
“阿姊!”婉玉也差点抹眼角,不过是急的,“凌、凌家……那个厚颜无耻的……泼皮,害的阿姊差点……没命,不知为何又反悔了,这会子正在正厅里跟爹爹求亲呢……刚刚我房里的韵雪来报,看着爹爹……就快答应了。阿姊莫要嫁给这种……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