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葱葱的树林里。
离开战场约有一里路,跟着的机甲轰隆隆的引擎搞得亨利很不喜欢。
他略有怨言,但知道二号机是抽调来守护自己的也不好发作。
于是亨利把不爽发泄在自己的俘虏身上。
他用漆黑坚硬的小皮鞋踢了一下韩山的脸说:“上次好声好气地让你给我当马骑,你爱理不理,现在还是落在我手里了吧?”
韩山不说话,这小孩在马斯家族中被耳濡目染成了个小恶魔。
十个护卫,据小艾探测有两个四段,八个三段,还有一架机甲虎视眈眈。
脱离虎口又入狼手,虽说从托·马斯手里脱离,看来还是个死局。
“松开他的腿。”亨利发号施令。
护卫解开了韩山腿上的高分子纤维绑绳,押住他迫使韩山蹲着。
姿势像一只青蛙。
或许亨利更希望他像一匹马或者驴,小男孩急不可耐提起裤腿,跨在韩山肩头。
这么大的小朋友一般在玩泥巴,拍皮球,滑滑梯,而亨利的童趣显然不同于其他小孩。
他会要护卫带他看一群人为挖一个虚无缥缈的机甲残骸互相争斗,欣赏父亲主导的一场屠杀,强迫一个少年给他当马骑。
其实一般孩子也会跨在父亲的肩头玩骑马游戏。
但这两人关系终归不是父子,韩山不会乐意有这么一个孽子。
亨利也不是想再认个爹。
他想要的是践踏人尊严的快感,如果这人撕心裂肺或低声下气求饶那就再好不过。而且那日韩山在树上掠行真的很快,激起他的玩心。
可能他想法里,少年韩山是个人形过山车?
渴望新玩具,这点倒是和一般孩子无二。
“像你上次那样,在树冠上跑,要快。”他说道。
虽然韩山被束缚着手,铁定翻不起大浪,但还是有手下警告他道:“小子,老实点。”
韩山当然不可能老实。
双腿夹住枝桠,空中旋转九十度,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参天巨木,他脖子一缩避开了风险。
亨利避不开,颈部狠狠撞在树干上。
七荤八素。
护卫们有点愣了,没料想这小子这情况还敢搞事。
是真不要命?
韩山跑了,护卫追在后头。
亨利痛苦蜷缩,骑在手下头上,捂着后颈戾声暴吼:“爱德华!挑断他的筋骨!”
他没有命令机甲直接开枪,而是让护卫们出手活捉。
显然韩山已经彻底激怒了他,挑筋断骨,刑罚伺候会是等会儿发生的事情。
韩山毕竟是伤员,且被束缚了行动。
很快就追上了。
前后,树上地上,天罗地网般十个护卫合围住了他。
凶煞大汉,个个都是好手。
“可惜都是狗。”韩山啐了口唾沫。
“总比死人好。”一个红头发走狗狂傲地踹向韩山的脸,十人里两个四段便是他与爱德华。
“咔。”
爽利的一声响。
并不是鞋落在肉上,而是利器刺中声。
红发男胸口插着一把刀!
伤口贯穿心脏,自然是活不成了。
他难以置信僵硬垂头看了眼伤口,那片绽放的血花中有亮光。
刀尖在视野前方。
那么,刀柄就在身后。
杀他的人不是围捕圈里的韩山,而是来自后方。
“爱......”
红发男血沫满口,心有不甘地留下了这个音节,然后人从树上掉了下去。
他不是想向谁示爱,而是想说一个名字。
爱德华。
威廉·爱德华,亨利的护卫头子。
......
刀是爱德华刺的。
爱德华是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看起来就是平平稳稳中庸老实人,谁也不会想到他会在此时来这一手。
临阵反水,无间道?
亨利面无表情:“爱德华?”
“我厌了。”爱德华也没什么神情。
如果文艺一点,他可能会说:“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好人。”
可是他是真的厌了,连多说几个字都烦。
大卫·马斯的谋划不会全盘交代给手下,哪怕爱德华是四段,是心腹之一,也是今晨才获悉全盘计划。
听完任务,爱德华失神了许久。
高层的说法很简洁,以走私来的僵直瓦斯麻痹所有人,然后战士们带防毒面罩进场收割。
好一个微妙的“收割”,割的不是草,不是韭菜大白菜。
是人头。
是近千人活生生的性命,马斯家族在宁城的霸业,要害太多人。
手上滴得尽是些肮脏的血。
爱德华在树上追韩山的时候,蓦然想起来妻子临死前的嘱托。
她走时虚弱地托住他的手:“给这种大公司打工,一定要恪守本心。”
可惜,这原则爱德华没能坚守。
马斯肉业从宁城第三做到第二,坐拥千余猎人,押镖团队,其中有太多脏事。
这样魂归地府时,他的脏手还能,还敢再牵妻子吗?
现在孜然一身,何不随心一回?
很多时候决定是做在一线之间。
不想再当走狗,所以,他决定帮韩山一手。
为了赎罪,为了继承。
毕竟那个少年与记忆里的自己重合了,一样热血,不屈,勇敢。
少年骂护卫们狗的时候,“你说的没错。”爱德华在心里也说:“一群狗。”
爱德华对韩山喊:“跑吧,两个人,看他射谁。”
一个少年,一个中年人,一个向北,一个往南,机甲此时能秒杀一人,杀谁?
上帝不掷骰子。
亨利也不和他们赌。
“杀韩山。”亨利说。
此时爱德华已经取代韩山承接了亨利的怒火,八个护卫会抓他回来给亨利凌辱,韩山变得无关紧要。
杀了便是。
晚霞映红天边。
机甲蓄能的镭射,它是光,有光的速度。
奔跑中,韩山笑了,笑容绝望中带着狠厉与潇洒。
他听不到亨利的判决,小艾在给他疯狂预警,韩山也就知道镭射射向的目标是谁。
机甲一束镭射,落点周遭半径十米圆内都得化成蒸汽。
死定了。
生平记忆碎片在脑子里闪回。
父母,夏叶,奶奶,爷爷......
想到爷爷的时候,韩山兀然发觉怀中多了个物件。
是崇阿剑。
是爷爷与自己的佩剑,可是这剑,战斗时分明遗落在了战场。
亨利的人押自己过来也不可能特地带上它。
来不及多想,韩山下意识搂住了剑。
胸腔温润,崇阿剑一如既往,没有金属的寒。
“轰隆隆。”
像夏日的雷声,响彻云霄又连贯不息。
没有痛感。
镭射被挡下了,亨利的人惊慌失色,响声是在远处。
那位置,本来站着随从保护亨利的机甲。
现在是一团火球。
韩山注意到身周的阴影。
他身后有一台机甲,漆黑如夜的行者。它做着虚搂的动作,将韩山护在臂弯中。
无声无息,斜阳下,像山一样。
韩山抱着剑。
机甲搂着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