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我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居然会喜欢水汽黏在脸上的感觉的奇怪举动。
周身湿透的我躺在河岸上,仰面看着黑暗的天空中六个大小不一的星球连成一串,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席卷了我的全身。
可能是夜晚的温度太低,加上刚从冰冷的水里出来,我浑身都在发抖,身上多处地方带着说不出口的“疼痛”感。
我真的很怀念自己以前那个金属机体,现在的这个更为生物化的身体虽然能让我不再惧怕水,但是却让我变得更加脆弱,就像硅鞘说的,没有记忆体的自我修复,一切都得要靠自己更加努力才能活下去。
可是我感觉自己真的很累,生存对我而言,已经不像在车间工作那会那么感兴趣了,而是变成一种卸不掉的包袱,就像你明明知道自己的机体出现了故障,可是你又找不到出现问题的点,更没有人帮你找到问题的所在。每次你一有所举动,故障点又马上出来刷新它的存在感,来彰显它的严重程度正在逐渐加大。
哎,还有,我不清楚黄杰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在我漂到这里之前,湍急的水流把我们狠狠地砸向河底突出的石块,我与他失散了,手里的背包也不知所踪。
一无所有的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也许当初就不该答应硅鞘说要找到她。可是如果我继续沉沦下去,又觉得自己对不起硅鞘,对不起初代记忆体,因为我,初代记忆体和硅鞘全都牺牲了自己。
我捂着颤抖的胸口,小心地站了起来。我握紧拳头猛捶了几下胸口,大声地对自己说:“活下去!”
我开始沿着河流的方向向上游走去,沿途时不时地留意周围。晚上的视野极差,加上两岸茂密的灌木,偶尔突然窜出小型动物让我老是一惊一乍,寻找黄杰的下落变得异常的艰难。我最先找到是黄杰的背包,它被压在岸边一根顺流而下的枯树枝底,如果不是我那根蓝色的钩爪在黑夜里的闪光,没准我就错过它了。
我取出钩爪和金属小刀挂在身旁,有了这两样东西,只要不是遇到大型肉食动物,自己的安全就有了些许的保障。我能感觉到信心又开始慢慢地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没有检查黄杰的东西是否有遗落,因为我也不清楚黄杰究竟往自己背包里放了啥,重新系上背包口,背起背包,又开始继续寻找黄杰。
才走了一小会,接连几次石块撞击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其中还夹杂着某种动物的嘶吼声。
我循声看去,发现两只背部通红的成年劣蜥正围着什么东西打转。不敢贸然靠近的我趴在不远处的岩石堆上,取下腰间的钩爪放在手里握得紧紧的。又一声石块敲击的声音响起,其中一只劣蜥好像被刚才的石块砸中了脑袋,吃疼地闪到一边去,刚好把之前拦住我的视野打开了,我赶忙伸出脑袋往前一探。
这一看不要紧,可我险些叫出声来,劣蜥围住的竟然是黄杰!他还活着。
黄杰上身的工作服被他撕成布条当作投掷武器,他的一旁还堆了一小堆不知何时捡来的小石子,只是为数已经不多了。如果黄杰此时稍微停下手上的动作,给了劣蜥可趁之机,那他很可能在劣蜥的手里走不上一个来回就会被撕成粉碎,成为两只劣蜥的果腹之物。
看到这,我眼疾手快心眼细,甩起钩爪直击其中一只体型偏小的劣蜥头部引起注意,然后一个侧翻滑到地面,重新收回丢出去的钩爪。
两只劣蜥被我突如其来的攻击彻底激怒了,甩下体瘦如茶的黄杰不顾,开始调头冲向我这个肥美多汁的彪形大汉。
我发现自己和刚才完全派若两人,此时的我莫名地有了些兴奋。
这个身体虽然脆弱,但是却很灵活,四肢关节在运动过程中收放自如,如果配合上钩爪和金属小刀的运用,这点小插曲应该没有问题。
培训机构的格斗课可不是白上的,每个参加培训的机器人都可以选秀一门辅助课程,而我偏偏选了格斗这一门。
身为一个机修工,选个格斗课当辅助课程,已经不止一个人笑话过我了,可以这样说,同一届的所有新人全都把我当成个笑柄。有时我心情好的话,我还会和他们一起打趣自己,谁能想到这门本是鸡肋的课程结果今天真的派上了用场。
劣蜥的狩猎模式很单一,无非就是扑到猎物后,伸出蓝色的舌头往猎物身体注入麻醉毒素,然后再伸入猎物体内吞噬燃油。小心避开劣蜥的第一波攻击就没问题。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劣蜥会盯上身为武库人的黄杰,那货身上哪里来的燃油星子?
眼看两只劣蜥就要来到我的跟前,来不及多想的我一个闪身,避开扑来的第一只劣蜥的钢爪,俯身从它的腹部下穿过,顺势掏出挂在腰间的金属小刀插入劣蜥腹部一侧的有机组织中,随着我身体的惯性,轻描淡写地便给第一只劣蜥身上划出长长的一道口子。
我没去理会在我身旁倒下不动的第一只劣蜥,收回金属小刀重新插入腰间,然后连滚带爬地闪到岩石堆旁,再一次躲过第二只劣蜥的猛扑。
我一个起身,踩着岩石堆一个前空翻,来到第二只劣蜥的头顶,右手掷出钩爪缠住劣蜥的脖子,双脚一落地便迅速起身,掏出腰间小刀,以同样的姿势来到劣蜥身下结果了它。
一场搏杀就在转瞬间完成了。我全身无力地摊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才的满腔热情迅速化为身体的酸痛开始折磨起我来。我索性就直接躺在地上不再起来,任由体表的温度自行退却。
活下去,没错!
嫌弃自身的脆弱,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的一个逃避现实的借口罢了,一步一个脚印地努力活下去,说不定还有更多的精彩在等着我呢!拼搏的道路上说不准哪天就解开了初代记忆体留给自己的疑团,顺带还找到了硅鞘的主体呢。只有努力下去才有这种可能,投入更多的努力才能让这种可能性出现的几率变大,越是坚持越是努力,随着时间的积累,总会有那么一天出现在自己眼前的。
我自己给自己打着气,完全沉浸其中,丝毫没有注意到黄杰正在地上慢慢地向我爬了过来。
“喂!零三五三,你还起的来吗?我可背不动你这样的大块头。”黄杰一边说闹着,一边将我背部抬起,就像之前在牢房里初次见面那样,我两背靠背地坐在原地。
我低下头,发现黄杰右手臂上破开的伤口,这才明白劣蜥攻击他的原因——此时黄杰手臂里流出的不是血液,而是燃油——和那些无意识的半机械人不同,黄杰与我全都拥有自己的意识。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也已经······”话到了嘴边,可是我怎么就说不出口。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我,但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是不是可以再扛上我一阵,找个山洞什么的躲一下?现在我两只脚运动关节——你们称之为脚部传感器的东西——全部下线,动不起来了已经。要修复的话还得等上一阵,只是我说不准一会又引来劣蜥搅拌虫什么的就难办了。你说对不对?”
黄杰的声音有些低沉,从他颤颤巍巍的声音上,我猜这货和我刚才一样,冷的要命。
“好。就你话多!你不懂‘话越多,死得就越快’的道理吗?”我没好气地回头瞪了黄杰一眼。
等到恢复一些之后,我起身将刚才打死两只劣蜥稍微处理了一下,去掉留在地上的燃油星子,然后扯下其中一只劣蜥的舌头作为绳子,绑好两只笨重的劣蜥扛到左肩上,右手顺手提起黄杰扛在右肩,快步离开了河岸。
“你就不能给我来个公主抱吗?现在的我居然和两个死鬼劣蜥平起平坐,搞得我多没面子啊?”黄杰又开始耍宝了。
“少罗嗦,劣蜥浑身都是宝。一会等你的脚好了,你上哪找燃油来补给啊?以你现在这个样子,跑去维尼坦人的领地,撬人家的油树。先不说你身上的燃油够不够你跑到那里,即便你能跑到,人家瞧见你这副德行,一准往你脑袋瓜子里面塞子弹,你信不信?”我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周围低矮的树丛,说什么也不想再赶上劣蜥了,实在是吃不消。
“你赢了!”说完,黄杰就闭上眼睛,开始在我肩膀上呼呼大睡起来。
河流盘在高耸入云的山峰之间,要找到合适暂时栖身的山洞并不难。
放下黄杰后,第一时间就是生火,对于温暖的渴望,已经战胜了我全身的疲惫,而且黄杰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了,再不生火,估计那货就真的挂了。
之前在来这里的路上,我检查过黄杰右臂的伤口,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断层处的燃油也止住了。
可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黄杰在经历了古树之心的半机械同化实验之后,他的身体外形竟然能原封不动地保留成先前的样子,更换的只是骨骼和内脏,很难想象这样的机体如何才能保持住内部代谢循环系统平衡的。
反正这些不明白的地方,就留到黄杰醒来之后再问他吧,现在我连自己的身体都还没搞得明白。
我将黄杰的背包的东西一件件摆在外面,这货的收藏除了枪械以外,几乎一应俱全。
其中最让我爱不释手的是那套用伽马皮革包得严严实实的机修工具,天呐,这货真的很有眼光,安吉制钢厂限量版机修工具他都有,简直是绝了。可惜并没有找到目前我最需要的打火石,不然现在早就生起火了。
令我好奇的是黄杰的背包里居然有一个高级记忆体,从记忆体的外壳款式来看,应该是30多年前业派三区高钾军工厂生产的,那一年三区高钾军工厂刚好遇上百年一遇的地震,记忆体的压制设备出现故障,所以记忆体的外壳边缘上留有明显的压槽纹路。业派的《机器人历史大讲堂》这档子节目里面经常老爱播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平日里和老黄去混油伽,最爱看就是这节目,所以印象特别深。
我知道这么做不礼貌,但是我得确认下黄杰究竟是不是一个危险分子,我才会安心。于是我按照物件原本的位置将它们重新放了回去,然后有些肉疼地从劣蜥体内掏出火花塞点火。
从欢快的火光填满整个山洞那一刻开始,我才明白武库人的三日斋主题全是围绕着火的真正原因,这种暖洋洋的感觉实在太舒服,果然机器人还是不适合三日斋啊。老黄和蒋姐,你们看到了没?有火的地方真的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