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这东西可真奇怪,总是会在你忧伤的时候出现。
字句交织,画面重现,似乎尽在不言之中,又在彼此之间。
她还记得啊。
就是不清楚他是否还记得?
他也记得。
那似乎是他们的禁忌,可每次都是这样的,试探,直至碰到那底线。
“韩浅啊,你一直是咱们小镇子上成绩最好的孩子,将来,你是最有可能出去,到奚城去教书的人,但你也知道,你自己家里的情况……”
校长将这里最优秀的学生叫到了办公室,那个办公室没有旁人的那样气派,反而四周都充斥着贫苦的味道,破旧的桌子,磕了角的柜子,一切都是如此。
“校长,我明白的,但我一定会努力的,请您相信我。”
那个女孩的衣着有些许布丁,她眼神中有些坚定,长相清秀柔美,与那眼睛的神态一衬,特殊的美感,是身上生来有的骨子里的小骄傲。
她的家庭,是她一生的败笔,韩浅不去猜想自己能否翻盘,能否会有所成就,因为她明白也坚信只自己愿意,只要自己努力,就一定可以。
“孩子,我自是对你寄予了厚望,可咱们镇上位置偏僻,是贫困区,只能送出去一个人,这不,你二叔家的女儿将来也想出去,他家的情况比你家好太多了,不过,你放心,我暂时拒绝了,所以,请你一定要帮校长这个忙啊。”
二叔家的女儿,自然也是被惯着长大的,二叔是养羊户,靠着放羊,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买卖赚了不少钱,她自己的爸爸也没少出力,却什么都没有捞到。
她心里难受,好疼好疼,她记得那个时候,韩父为着这件事情,大发雷霆,韩深还小,韩母宽慰韩父,或许是说错了话,一点就着了,只有她一人默默承受着,爸妈吵了一夜,又摔碗筷又抡板凳的,场面难以想象是怎么的混乱。
而她紧紧的将略有单薄的被子死死裹在身上,又确定没人发现后,悄悄伸出手去,捂住韩深的耳朵,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但韩浅听着那争吵声、谩骂声,静静地击碎了她的心,她才五岁,却深刻的记到了现在。
多懂事的小女孩儿啊,若是上天怜悯,也不会生在这儿。
“好,您让我想想吧。”
帮忙?她只是一个学生能帮上什么忙啊,不过是说的好听罢了。
原来啊,芩镇这个小地方被人看上了,似乎是有什么开发利益,镇上的干部很重视,对这儿的人们也蛮有好处的,那些人一听说后,就像饿狼扑向一块肥美的肉片一般,吵闹着想促成这件事情。
也许他们也是穷怕了,连对方是谁都没有弄清楚,更别提始末了,那些干部迫于压力,也便应了,对方要求镇子中必须有人来介绍其内部的情形,他们商议决定要从学校中选出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参与,与校长交谈后,就决定让韩浅去,毕竟在这个小镇中,她的各方面都符合……
这次芩镇开发必定也会对她家有一定的帮助,至少,她的弟弟韩深指不定也可以走出去,总归是有希望的,但这也是她最大的顾虑,若是她去了,弟弟的学习她便无法督促,家中的重活就又全落到了妈妈一个人身上,爸爸嗜酒成性,且向来就不喜欢这个女儿,对她和妈妈时常打骂,她免不了要为家里担忧。
说来也是古怪,那个开发商怎么会挑上这个贫困偏僻的山区,真是令人思索不透,韩浅苦想了好久,还是没有想明白。
她当然是明白不了的,因为那个所谓的开发商就是陈凯桀,那个时候的他也还只是个孩子性格,一心扑在要证明自己的事情上,狂妄又自大,认为姐姐夺了自己应有的东西,可殊不知人来这世走一遭,又有什么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走在路上,她越来越害怕,她很恐惧跨进家门的那一刻,对于韩浅来说,若是只有妈妈和弟弟在家,那此处便是喜乐之地,倘若爸爸在的话,就说不定了……
“酒呢,韩深,给我买酒去。”
短短一句话从门内传出,把她吓得一激灵,韩浅自打记事起,就很害怕父亲,她曾经见过爸爸拿着大扫帚去殴打妈妈的样子,也见过爸爸喝完酒后洒泼发疯的样子,更亲身经历过爸爸之于妈妈那种皮肉之痛,毕竟,他打过自己不止一次。
她的手紧攥着妈妈所缝制的书包,犹豫不决。
“哎,姐姐,你今天怎么放学这么早啊?”韩深悄悄咪咪在她耳边说,小心翼翼的,恐怕爸爸听见了。
“没事,你去吧,我有话要跟爸妈说,你稍微晚点再回来。”
弟弟向来听她的话,很乖巧懂事,非常体谅姐姐在家中的不易,迈着小步子向远处缓慢地走去。
陆栀望着弟弟的背影,只剩下叹气,她想让韩深逃出去,远一点,再远一点……
“我回来了。”她轻声言道。
“呦,你个还知道回来啊,不对啊,你不上课,回来干什么?”
“爸,我下课了,有件事儿想和你还有我妈商量……”
妈妈给她使了一个眼色,不让她说,怕惹怒了她父亲。
“事儿?又要钱吧,没有,生女儿有什么用!”
妈妈看不下去了,她虽然不怎么娇惯女儿,但心里还是想着女儿的。
也因为如此,韩浅才对这个世界心存着善意。
“你话不能这么说,小浅很懂事了。”
“爸妈,校长说,有个机会或许可以让我将来到奚城去教书……”
她泯着嘴唇,低下头,静候爸爸的答复。
她知道妈妈一向不做主,无论大小事情,都得过问爸爸。
“教书,还是去城里,说的好听,不就是不想养着我和你妈吗,你是不是又想挨打了?”
爸爸作势想要给她一巴掌,让她清醒清醒,胳膊却被人一手抓住,都出现了红印,那人是韩深。
“小子,你要翻天啊。”
“爸,我姐是有分寸的人,你听她将话说完之后,再动手也不晚。”
妈妈也护在她身前,这一刻,应该就是陆栀渴求的爱吧。
“好,那你说,我听听你能说出什么来。”
韩浅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交代了,特意提到了韩深。
韩父就是再不知轻重也明白这事的好处,不管怎么样也一定会改善自己的生活,韩深也可以出去了,到时候,指不定可以接自己也去城里。
“那你怎么和校长说的?”妈妈明显更关注于女儿自己的决定。
“当然去了,有那么多好处干嘛不去!”
韩浅口一张一闭,话到嘴边,还没有回韩母,就被韩父的话语给堵了回去。
宅子之中,老爷子坐在沙发上,陈凯桀跪在地上,很不服气,怒火中烧,用凌厉的眼神狠狠地盯着老爷子身边的陈凯媛,一眨也不眨,吓坏了她。
“哼,你拿着那眼睛瞪着谁呢,这是你亲姐姐,你胡闹也要有个度,我有钱让你玩,但你也得翻出点花来啊,投那么一个别人看不上眼的项目,有什么前途!”
老爷子发火了,在他看来陈凯桀的幼稚行为,要做将来陈氏的继承人还远远不够格,又不甘于管教,怕是会出不少的差错。
“外公,您别生气,小事情,既然他有这个心思,您不如就成全了他,也正好考察一下。”
陈凯媛对着他点点头,可陈凯桀并不领情,继续在那里跪着,一声不吭,闷着脾气,连几句好话也不愿说,这死倔的性子倒是和老爷子有八分相似。
“还跪着干甚,起来,如果你这个所谓的项目没有什么小成绩,就乖乖的去给实习,不要老想着和你姐去比,哼。”
老爷子挺了挺腰杆,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若是稍微懂点事儿的孩子也有点动容了,毕竟老爷子松了口,但可惜,那时候的他,却什么也不懂。
老爷子对这个外孙子下了不少的心思,可偏是教不会,总说,你就是你那任性的妈留下来祸害我的,迟早将你送回国外,让你爸妈收拾你。
说归说,一码归一码,陈老爷子从来没有动过真格。
一个原因是自己下不去手,要是真把他送到他爸妈身边,依自己女儿的秉性,少不了责骂,这老爷子有个毛病,自己的外孙子孙女,自己收拾,别人包括女儿都不能插手,他回去了,怕是永远都不肯回来了,那陈氏不可没有接班人,另一个原因为的是他姐姐,陈凯媛自幼身体不怎么好,从小调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受委屈,哪怕他不领情。
或许,这就是姐姐应有的气度吧,但她也未说过,以至于,陈凯桀对她的误会愈来愈深。
芩镇,也不知道陈凯桀看上它什么了,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贫困镇,竟如此吸引他。
其实,吸引他的不是这个所谓的项目,而是自己的那颗好胜之心,他太想太想证明自己了,才会选择一个棘手的项目。
要知道,好胜心过重,是会害了别人和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