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天亮的晚了许多,如今已经快要五更,窗外却依旧是一片漆黑。我对着眼前的书信叹了口气,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每月林湛从深州发信来的日子我必定整夜无法入眠,信中的任何一句话我都要反反复复看上许多遍,仿佛我也能透过这张薄薄的纸看到深州的景象。街边的商贩,熟悉的庭院,深州人引以为傲的百崖山与帛河,还有如今的动乱。
自上次林湛来信说在深州发现了武器库后,他一直密切关注着那里的动向,也在深州边防严加看守,谨防赵廷瑞将这些武器转运到建安附近,只是自那以后这些武器再没了动向,如今依旧安安稳稳的呆在深州城里,除了几个看管的人外也再没有人理会。今日来,林湛安插的探子发现武器库旁边又多了些人的行踪,倒是从前没见过的人,已将这些武器分门别类打包完全,似乎筹备着将武器运向哪里。
耿府没落后,深州再没有得力的货运人家,除了那些财力雄厚的商贾自家筹备了货运队伍外,深州城里的货运多半只能依靠从外地雇佣的货运帮派。武器库里的那些人如今也筹备了车马,不过据林湛所说,这些车马上大多有着不同于定国的标记,倒像是末羌的车马。既然赵廷瑞已经想要将用这些武器支持自己在建安城内军队的力量,为何要舍近求远,在西域找了队伍来协助运输?
如此说来,这批武器倒不像是要运往建安,反而像是要往西域运输。末羌已是多年不参战事,只是一心求和,倘若这批武器当真运往了焉宿,时日不远定国与焉宿必有一战。
莫非赵廷瑞已经与焉宿的势力暗中结盟,想要共同扳倒定国如今的皇室另立新皇?可赵廷瑞如今在建安势力巨大,若想叛反胜算不小,为何要让焉宿插手,在其中分一杯羹?
林湛于信中写到他已截获了一封从建安传往深州的密报,只是此密报是用密语写成,若得不到解法便读不出其中的意思。密文也被林湛随着新一同寄了来,我将上面的字翻过来调过去读了几遍,始终不得其意。
我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平日里耍小聪明不是很能耐吗,怎么到了当真要用的时候便派不上用场了?
虽说已经一夜未眠,可我似乎一点都不困倦,若是眼前的密文无法破解我大概也是睡不安稳的。我看着窗外微微有些泛白的天色,从床上一个轱辘翻起身来,随手抓了件外衣披上便急匆匆地朝着邸恒家的方向去了。
我睡不着,你也别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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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想着从邸恒家的西墙翻进去,便可直接跳窗子进了书房。自邸恒与赵佩瑶成婚以来他似乎每日都在书房休息。邸府的书房在院子最角落的地方,如此一来既可以免得和赵佩瑶碰面,又不至于被邸府的下人发现。
我故意绕过了前门,顺着南墙向西墙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几步,突然在静谧当中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虽说此人想要刻意掩藏自己的脚步,但轻功实是欠佳,依旧如此轻易地暴露了行踪。
我轻轻皱了皱眉,是什么胆大的贼敢来偷邸府的东西?
我闪身回到拐角的位置,贴着墙小小地探出头去,一个看上去身量单薄年纪不大的人穿着夜行衣在墙边左顾右盼了一番,微微弯下腰去,在墙上推动了一块砖。他身上的袍子将手里的动作掩盖的严严实实的,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将砖块推回了原位,他也快步离开了。
我又在墙后等了一会儿,确定此人已经不会再回来才沿着墙边走到他方才的位置上,在墙面上摸了许久,方觉察出有一块砖微微松动。用手指扣住墙砖的边沿可以将砖块拽出来,在砖块的缝隙中一个白色的纸包正塞在里面。
我蹲在墙边拿着纸包翻来覆去看了看,并没看出什么端倪,轻轻打开纸包,里面有些白色的粉末。我心中一惊猜了个大概,拔下头上的簪子挑了一点闻了闻,果然是赤星堇。
此次的赤星堇与先前的大抵相似,不过质地倒是没有以前那样纯粹了,想必上次我火烧赵府书房一事确是让赵廷瑞很是措手不及。
我将纸包原封不动的包好,重新塞回了砖缝中,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院墙,轻踩着墙壁翻进院子里去,落脚处正对着的便是邸府书房的窗子。我还未来得及站稳,窗子便从里面霎地打开。
我被吓了一跳,脚下不稳险些摔倒,倒是邸恒从窗子伸出手来拉过我的胳膊,我便借着他的力气跳进书房里去。
“这才什么时候,怎么就起来了?”我一面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一面瞪了他一眼,“看见我进来了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当真吓了我一跳。”
“原本站在这儿可不是为了看你的。”邸恒轻轻笑了两声,伸手指了指窗外。
我伸出头去,只能看见南墙外一棵槐树的顶端:“怎么了?”
“这几日来我发现几乎每日夜里树上总会有人在。”邸恒走到桌边为我倒了茶水,“今日树上的人刚走没一会儿,便看见你从墙上跳下来。”
我着实后怕了一瞬,当时我只想着不要立刻出去,等那人走远了再露面,竟没想到此事他们做的如此周密,连送密信都要有人监督看管。我若是早出来一会儿大概此时已经被那人从背后悄悄地解决掉了。
“怎么了?”邸恒见我神情不太对,歪着头盯着我的脸。
我摇了摇头:“方才我来时,看见你家墙外有人在。”
邸恒皱了皱眉:“在做什么?”
“送了东西来。”我喝了口茶水压压惊,“就塞在你家院墙的砖缝里,要我带你去看看吗?”
“是什么东西?”邸恒问道,“可是赤星堇?”
我点了点头:“不过似乎不如之前的那些好了,看来上次我火烧赵府书房确是给他们了不小的打击。”
邸恒看我颇有些得意的样子也笑了起来:“可想过赤星堇拿来做什么用?”
我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可是还要拿来用到你身上?他们不是已经知道你能够分辨的出了吗?”
“大概只是拿给赵佩瑶看的。”邸恒摇了摇头,“如今对赤星堇最为明白的人也只有她了,此次火烧书房,他们对赤星堇的一切研究都要从头开始,建安城里再好的药师对赤星堇都不如她懂得多。”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只要我们将赵佩瑶这条路切断,日后赵府才是对赤星堇彻底束手无策了。”
“既然这几日树上日日都有人,想必也是每日都会有人送了新研究的赤星堇来,只是还不知赵佩瑶何时来取。明日夜里我会找了靠得住的人来蹲守在此,守株待兔。”
“我也来。”我眼前一亮。
“你就好好在三味堂呆着,”邸恒见我兴奋的样子皱了皱眉,“你就当这是我家自己的事情,不要跟着掺和。”
“既然是你家的家事,你定是不能出动天镜司的人,只靠你家的家奴又有多少可用的?有多少会武的?如此情况还不想让我帮忙吗?”我撑着头很有把握地看向他。
“明日之事我本就不想大张旗鼓,你若是执意如此我虽说不能出动天镜司的人来我府上抓捕,却可以叫廖胜带了人去你三味堂里看着你。”邸恒的语气不像是玩笑话。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我师姐。”我轻轻叹了口气,“只当给我个机会让我再见她一面。”
“她如今已经不是你师姐了,她不过是赵佩瑶而已。”邸恒看着我摇了摇头。
“明日抓到她之后你打算如何处置?”我换了话题。
“自然只能先看住了仔细审问一番,若是能问出什么或是让她为我们所用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
邸恒突然停住,抬头小心地看了看我的表情,我抿了口茶,替他接着说下去:
“若是不能,便处死最为干脆。”
邸恒沉默着点了点头,我继续说道:
“没关系,此番结局我也已经想到了,也断不会因此怪你,只是我想与她再见一面,或许我会更容易让她说出些什么,就算不能,我也希望能与她好好告个别。”
邸恒沉默了许久:“好,明日你只要呆在房中就是了,若我没有叫你你也不要出去。”
我知道再说他也不会同意的,只好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今日来找我是为了何事?”邸恒大概有些出乎意料我会如此听话。
我这才想起还有事情没说,赶忙掏出林湛的信来:“昨日傍晚林湛发了信到三味堂。”
“看过了?”邸恒从已经开过封的信封中取出信来。
我点了点头:“不然怎么会一夜没睡早早的跑到你这儿来。”
邸恒草草将信读过一遍,也将目光聚集在密文上,拿着纸条翻过来调过去看了几遍,眉头拧成了疙瘩。
“大概需要有什么对照才能解得出吧。”我看着邸恒发愁的样子倒觉得有点好笑,“若是明日见了赵佩瑶,她或许会知道一二。”
邸恒摇了摇头:“在深州时耿府都能做到事事分明,每个人只知晓自己要做什么,对旁人的事情一无所知。赵佩瑶不过是用来看着我的人,如今还会帮着研究赤星堇,军务之事实属她分外之事,她知道的应该也不会比我们多。”
“那要如何才能破解。”我有些泄气的趴在桌子上,“这种感觉属实难受,明明至关重要的信息就摆在眼前,自己却读不懂。”
“我原以为赵廷瑞既然在深州已经没了喉舌,自然会放弃深州,转而在建安直接打陛下的主意,没想到他居然还与焉宿又联系。”邸恒蹙着眉摇了摇头,“这些事情日后再议,先将明日的事情办妥当再说。”
我轻快地点了点头:“信我也送到了,那我就明日再来了。”
“不用过早饭再走吗?”邸恒笑着看向我,“我府里的厨子手艺可比你好上很多。”
我朝邸恒不满地噘了噘嘴,准备从窗户翻出去,突然听见邸恒从背后叫我。
“你师姐的事情,你不要想太多了。”
我没有回头,在心里默默地“嗯”了一声,翻身出了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