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挺立于舰楼三层高台上,放眼四望黄河两岸,人和船顺流东下。这一次离京远行,表面上是他奉汉帝刘协的旨意,抚慰山东州县,考察官吏政绩,实际上则纯粹是父亲曹操的私人命令。当今汉室衰乱,群雄并起,他父亲曹操据有北方,得占中原,官至丞相,封爵魏公,总揽朝廷军政大权,刘协只是徒有个皇帝虚名罢了。但真正内在形势,要比上述所言要复杂万分,诡秘难言,不是常人能够想象。
曹植是曹操和他正室卞如颜所生的第二个儿子,比大哥曹丕小五岁,自幼生得俊美非常,才气过人,聪明伶俐,深得曹操的喜爱。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和大哥曹丕之间的立储争斗非常激烈,此次他被迫远离洛阳,正是他处于下风,失意贬谪的表现。
傍晚时分河水吹来的清风使曹植的衣袖微微飘扬,发丝显得有些凌乱,原本自然阳光的肌肤有些不同寻常的苍白,此时,他不禁常常仰天重重叹了一口气,垂下头独自伤感。这已是他登上这艘船外出后的第十九次叹息。
他以前很少会表露出现在这般模样,如果以前认识他的人看到他,绝对会大吃一惊,惊讶于他目前的异常行为举动,弄不清这位天生贵胄的超凡公子为何会作此怪态。生性高傲自负的他,却偏偏多愁善感,
这艘三帆战舰乃是他父亲曹操的得力手下,水军都督鲍波亲自设计打造,长十五丈,高八丈,最多可容纳战士三百之众,甲板上筑起三层舱楼,里面堆满了战时器具兵械,只不过现在全被搬空了一大半,改成了一个高档客船的休息空间,其中日常生活用品置放得体,一应俱全,还显示出高贵典雅的特点。在临行前的一个晚上,曹植把这艘船名曰幽思号。
在落日余晖映照下,黄河两岸景色绚烂多彩,和谐美妙,夕阳无限好,曹植听到身后脚步声的传来,他缓缓抬起头,向西眺望帝都洛阳那巍峨壮观的灰黑色城墙,心头一片凄苦。幽思号随着黄河的流水不断远去,嵌进落日的怀抱深处。
来到他身后的心腹手下,护卫首领李原兴先是怔怔看了曹植一会,然后才带着哀怜的语气道:“公子,天快黑了,下人已经把晚膳准备好了。”
曹植半响之后,才淡然低声道:“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言罢,他无动于衷,毫无去意,继续待在高台上,独自和凉风为伴。
忽然,曹植十指紧抵手心,寒着声音冷哼道:“哼!二哥太小看我了,以为把我挤出洛阳,他就能稳胜我吗?我曹植岂是如此无用废物之人?早晚有一日,我要教他看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这天下,能入我曹植眼者能有几人?余者皆是凡夫俗人、草芥鼠辈耳!”
李原兴摇了摇头,劝道:“公子,凡事既来之则安之,我们不能强行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实,现在最重要的是接受过去,看向将来。你已经一天没有吃过东西,身体才是要紧!”
曹植苦笑一声,回头看了一眼这位自幼和他一起长大的童年伴侣,不禁想起了多年前的遥远往事,朗声傲然道:“我昔年随父亲从军出征,南下荆州,讨灭群贼,和孙刘二贼战于长江,曾试过两天两夜滴水未进,区区一日不吃饭又算得了什么!我还试过比这更艰苦十倍的磨练,却依然难不倒我。”
但随即不久,他又低落泄气了下来,闭上眼睛,不想再说下去。
李原兴熟悉曹植的性格脾气,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是徒劳无益,反而更增加曹植内心的忧愁失望,但他奉主心切,仍然忍不住道:“公子还很年轻,未来还很长得很,相信不久就可以重回洛阳了。”
曹植自嘲式地低哼一声,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苦脸,和他俊秀朗玉的脸庞绝不相称,喃喃道:“不久……呵……我看我是终生也难以回到……回到这片伤心地。”之后,他又自言自语道:“可是,纵然回来,又有什么用呢?终究改变不了什么,徒增痛苦而已!”
李原兴听到曹植的话,心凉了一大截,对他升起无限悲怜惋惜之情,激动着喉咙,嗓音发颤道:“公子,你是打算放弃吗?一旦放弃,之前所做的努力就如付诸东流,一去不返,日后更要抱憾终身,遗恨千年啊!”
曹植沉默不语,迷茫的眼光投进夕阳灿烂多姿的晚霞中,有种凄凉悲惨的味道!”
甲板上守卫值班的军士看见他们的主人孤单的身姿挺立于落霞晚风中,联想到他们一行人今天早上在洛阳码头上临行前的情景,心头对这位生于天下第一权贵世家的风流卓绝公子,既感到同情讶异,又觉得不可思议。
看来这位主人和平日帝都中民众坊间里巷传说的形象大为迥异,严重不合!
他们纷纷不自觉地偏头侧目望三层高台上的曹植看去,忘记了自己本该驻守岗位,防范敌情,曹植真的不同寻常,他似乎一点也不计较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落魄不堪,困苦失意,跌损他的个人印象,仍然视若无睹,我行我素。
李原兴却有些看不下去了,正想出言喝止甲板上众军士的不当犯上行径,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心下一喜,沉声道:“两个时辰前,有位巡查的军士在船舱里发现了一名不明女子,她躲在一间杂物室内,因为出声弄出了动静,才被军士发觉,现在正押在临时囚室,正等待公子审讯发落。”
曹植微微有些讶异,收回目光,但并没有转身,不冷不淡道:“她是怎么来到船上的?”
李原兴心料此法可行,故意道:“这个我们也不知道,仿佛她是天上飞来的。”
曹植好笑道:“天上飞来的?难道她是天神派下来专程陪伴我的吗?”
李原兴也被曹植这句话逗笑了,笑道:“这个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我们怎么能猜得到。不过此女的确似是从天而降,凭空出现在幽思号的船上,事先根本没人知道,非常奇怪。”
曹植想了想道:“会不会是她趁昨夜幽思号停泊上洛南码头上,偷偷爬进船上的?”
李原兴断然道:“此种情况绝不可能,从昨夜幽思号停泊码头到今早公子登船的时间内,整个码头都处于戒严状态,由一千城卫军严密把控,闲杂人等擅自靠近码头,一律格杀勿论,而且整艘幽思号内里内外都经过专业船匠和军士的彻底搜查,根本不可能藏得住一个大活人。所以属下才说该女子今天下午突然被人发现在船上,非常蹊跷,有若神灵异事。”
曹植皱了皱眉头,吐出一口长气,遥望黄河两岸深秋黄昏后的暮色,树木萧瑟零落,百草枯黄凋败,心中升起无可悲鸣的忧郁,一切都那么索然无味。
忽然间,他对此事失去了兴趣,再次叹息一声,道:“哦,那么你去审问吧,交给你全权处置。我还想在台上多待一会,等到天黑。”
李原兴急道:“公子,此女不但行踪诡异神奇,就连她的服饰衣冠也极为独特,形状质地都和本国民众殊异非常,还有她的口音也似乎不是属于中国,离正音雅言相差甚远,已经达到了隔断的地步,我们很难和她交流,请公子明察亲视。”
曹植道:“是吗?她是不是刚从吴国或者巴蜀来的流民?”
李原兴道:“绝不是,以属下的愚见,她的衣冠口音不像是本朝的黎民所有,四海九州之内也找不出第二个。”
曹植道:“那么她是塞外胡人或者百越蛮人了?”
李原兴干脆道:“也不是,普天之下,浩宇之中,也无与她第二人同似者,公子一见便知。”
曹植深吸一口气,突然微笑道:“那么这样说来,就证实了我们之前的说法,莫非她真是从天上降生的神女,来到幽思号上和我同乘共旅,聊谈作伴的?”
李原兴也禁不住笑道:“好像还真是,定是公子的才华思感感动了上天,上天派她来和公子此生为侣,凭慰依恃,解公子愁思苦闷的。”
曹植微笑凝在脸上,久久不褪,脑海想着她的情况,道:“如果此语属真,我曹植何生之幸!何命之福!”
过了片刻,空中一阵清风吹来,不像先前的晚寒凉意,曹植感觉轻适欢愉,心中的不快一拂而散,他转身对李原兴道:“好吧,托上天的恩赐,我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