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锦助少康起兵,灭寒浞于斟寻。公元前1933年,大寒灭亡,夏朝复国,建都纶城。
墨锦见到寒浞之时,至始至终未提起一人,那就是柔然公主,两人离开大寒,究竟去了哪里?
“柔然,记住我们的约定,永远不要再回大寒!”殿门关上的那一刻,那是柔然听得最后一句忠告,她在那个无穷的黑夜里拼命点头答应,挣脱了寒浞,直冲向着宫门外。
那一夜,她仿佛获得了重生,对将来的生活充满了信心,那个不离不弃守护她的人就在前方。
姜蠡的告诫,柔然真的没有接受吗?那个曾经相依为命的王兄,柔然真的恨之入骨吗?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墨锦复仇欲望高燃,他曾经向姜蠡坦言,若此生能与柔然重遇,一定携手到老,退隐江湖,这一切看似圆满却早已化成泡沫。
难道他最后还是失去了柔然,将所有的仇恨加注在了寒浞身上?
他分明记得那个画面,是他们逃出魔爪,朝着向往的生活携手共进。
“墨锦,快来!”柔然正在不远处朝着他挥手,春风在桃树林中跳舞,那画面太美,墨锦似乎从未留意过。
“你慢点跑!小心磕了碰了!”
“快,帮我摘支红花吧!我要上头开得最旺的那支。”柔然撩起半裙,满面的花瓣雨袭来包裹着她的身体,她像极了天池的仙女。
“我对花粉过敏……”墨锦迟疑道,“难道女人都喜欢花吗?花又不会说话。”
“不同的花有着不同的花语,你真的有那么严重吗?还是只是恐惧罢了。”柔然惊讶地回过头来问道。
“从小到大,只要是姜蠡做的花品,我都不尝。我问你,那梨花代表什么花语?”
“我不喜欢梨花,它带着别离的伤感,梨花哪有桃花的寓意好,你这么问,是因为阿嫂喜欢梨花对不对?你和王兄,真的不一样。一个爱花堪作命,一个厌花恨作仇。”
“所以我命中注定要离开那儿……”墨锦叹息道。
“可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说吧!”
“为何你会选择我,而不是青梅竹马的姜蠡?”
“因为你喜欢松,而她喜欢花,也许我们生来就……”话音未落,墨锦低头沉默了。
柔然知道墨锦心里有一份深深的歉意,转开了话题:“那你会为了我,不讨厌花儿吗?她们那么娇贵,一夕之间就凋零。”
墨锦轻轻一扬手,花枝已经躺在他的手心,他认真闻了闻花香,也没有任何不适,他的过敏不治而愈了吗?难不成过去,他是笼罩在了潇湘竹付之一炬的阴影之下。
他牵着柔然的手,说道:“只要我们在一起,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为了你改变。”
“墨锦你真好!”柔然慢慢靠近墨锦,揽住他的腰,抬头撒娇道,“我们隐姓埋名于此,自由了对不对?我不是在做梦吧?”
墨锦暖暖地看着在他面前娇小的女人,会心地说道:“这些年我们游历了多地,也累了乏了,避世于纶城,如果你喜欢我们就留下来。”
“希望这里是我们最好的归宿!”
两人相视拥抱,柔情似水,这里的宁静是前所未有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每一个人最简单和幸福的愿望。
翌日,墨锦坐在窗边,提壶小酌,回想起那些年的逃亡,不经叹息连连。
话音未落,只听见外面一片嘈杂声,两人匆匆出门探视。
“给我搜!”此人名叫椒,是寒浇部下,多日来追捕姒少康来到有虞氏部落。
“谁敢?”虞思突然出现在人群中。
“虞国主,在下只是搜捕一名大寒的逃犯,还请行个方便。”
“要人,去别的地方,我有虞氏可不是你能随便出入的地方!”
“今日就有劳虞国主,我定将您的义举转告大王,日后若有所需,大王一定竭力相助!”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他要的人,即使在我这里,只要我不同意,谁都休想把人带走!”
见虞思丝毫不肯退让,椒只好灰溜溜撤兵。
“谢谢虞国主救命之恩,姒少康无以为报!”这时,人群里走出一位气质少年,恭恭敬敬地说道。
“留下来吧,年轻人,有虞氏热情好客,必有你用武之地。”
“诺!”少年点头回应道。
“寒浞的儿子真不是什么好东西!”面对当下情形,墨锦愤愤不平道。
柔然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回到了家中。
“每次讨论到阿浇,你都偏袒他!”墨锦埋怨道。
“不要忘记,阿浇也是你师妹的儿子。”柔然有力地回击过去,说道,“你就喜欢将所有的不是全都怪罪到我王兄身上。”
“寒浞的残忍,可是天下皆知,并非我一人胡说,那寒浇也是遗传了他的残暴。”
“父母是父母,孩子是孩子,不能一概而论!”
“若将来我们有子女,绝不能宠溺成这副模样。”墨锦又嘀咕道。
“阿浇哪里不好?他是大寒的王子,应当效力自己的国家。”柔然义正言辞地回应道。
“他纵容部下胡乱抓人杀人,就是不对,百姓民怨沸腾,今日就连一个亡国之奴都不肯放过。”
“你为何要帮那个姒少康?他若复国,你就不担心姜蠡该怎么办?姜蠡为了你,独闯斟寻城,她情深义重却换回你的冷言冷语,你这样的大师兄不要也罢。”
“大寒兵力强健,少康若要复国只能智取,不可强攻。好好的说着少康,怎么又扯回姜蠡身上去了?我是怕你生了误会,我和师妹之间绝无半点男女之情。”
“这些年来你受尽了王兄的气,是不是想去给那姒少康做军师?杀回斟寻城?”
“好了!好了!我们不要为了此事再闹下去。”墨锦一把从后面抱住柔然,温柔地安慰道。
“都怪你!以后不准对我闹脾气,不然我再也不要理你!”柔然靠在墨锦怀中,反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撒娇道。
“那你日后也别再误会我与姜蠡,她自小寄养潇湘,我视她为妹妹,如今我是真心祝福她得到幸福。”
“是你小看了柔然,阿嫂的恩情此生无以回报,只能相守与你的每一天,才对得起她的牺牲。”
“柔然你真的长大了,我希望我们就一直相爱到老,不离不弃!”
“好!不离不弃。”
明月高悬,两人相拥,一片宁静安好的景象。
纶城,商丘虞城县西三十五里地,少康年少避于此地,以酿造酒术为名。之后,有虞氏首领虞思将其两个美丽的女儿都许配给他,后又赐良田和官职。
夜幕,柔然见墨锦还未回来,急切地徘徊在门口。
“今日你去哪里了?”
“赴喜宴!”墨锦今晚喝了不少酒,满身的酒气,着实熏倒了柔然。
“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有喜?”
“不就是那你看不上的姒少康,喜得麟儿!”墨锦回答得有些随心。
“你不会应了人家什么事吧?”柔然洞察到今日墨锦的不寻常。
“姒少康应承虞思担任庖正一职,我为副职,得良田百亩,壮士五百。”墨锦表情略微有些得意,重现了当年有穷王重用时的那种自信。
“你们要私下起兵?”柔然脱口而出,揭露了姒少康的目的,墨锦赶紧让她小声一点。
“少康复国,势在必行,这些年若不是寒浞步步紧逼,何故于此?”
“你是忘不掉当年的一箭之仇吧?”
“柔然你怎么会知道?”
“当时王兄大病,见到苏醒的我立于面前,将来龙去脉统统告诉了我。他已认错,难道你就不能放下吗?”
“认错?那魔君临死都没向我低头半分,那一箭伤的太深,功力全无,动摇了根基,我只能用琴声护你心脉,眼睁睁看着姜蠡入了魔窟。”
“冤冤相报何时了?墨锦放弃吧,我们离开这里,离开那个姒少康好吗?我能与你重逢,幸得阿嫂相助,若我违背誓言,不得好死!”柔然发过重誓,她最不愿看到王兄和墨锦再起事端。
“大丈夫在世理应谋国事、救苍生,柔然你何出此言?师妹和你究竟说了些什么?”
“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你不用管,墨锦,我们离开纶城吧,去一个没有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好吗?”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应承了就要言出必行!”
“墨锦,我对你好失望!”柔然一甩衣袖,要整理出门。
“柔然,你要去哪里?”
“去大寒,告诉姜蠡,断了你的军师梦。”
“迟了!”墨锦大声喊道。
柔然原地伫立,聆听着接下来的坏消息。
“少康使汝艾去了寒浇封地过邑,为恢复夏朝先下手为强。”
墨锦能得知关于大寒城发生的一切,靠得就是联合纯狐的势力,汝艾在其中暗暗推动传递信息。
“她要对阿浇……”柔然惊讶道,“你为什么不阻止她?”
墨锦低头说道:“是柔然你提醒了我,双方兵力悬殊,不可强攻,只能智取!”
“墨锦,你好糊涂!”
“少康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柔然你又何必动怒?”
“离间计,乃小人之见。墨锦,你是潇湘派的大师兄,名门正派之后,怎可出此下策?我瞧不起你!”
“柔然你不必讲江湖道义,我身在江湖比你更加清楚,但我一想到你那残暴的王兄,少康只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
“墨锦,你师出名门,却耍阴谋,玩权术,枉费我对你痴心一片!不要忘记他们再残忍,也是我的亲人,你手中握着一把厉刀正在狠狠地剜我的心。”
说完,柔然愤然冲出家门,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柔然的尸体出现在了纶城外百余里地的芦苇荡中。墨锦赶到时,只见柔然衣衫不整,冷冷地躺在地上。
墨锦步履维艰,失魂落魄,压着他喘不过气来,他重重跪在她的面前抱头痛哭,撕心裂肺。
他轻轻抹去柔然嘴角的血丝,似乎听见她惨淡无力的声音:“我好想,好想远离俗世纷争,去一个只有你我的地方,却难逃宿命纠葛,最后只是痴梦一场。”
昨晚的倔强只剩下眼前的苍凉,他心痛至极,却无力挽回。
“昨夜此地突然有寒兵出现,那首领正是两年前来纶城抓捕姒少康的椒。”
“你确定?”墨锦闭目,双拳紧握。
“千真万确!”兵士直接将那椒的首级扔在墨锦面前。
“寒浞!有生之年,我绝不放过你!”墨锦仰天长啸,立誓助姒少康起兵复仇。
公元前1912年,夏朝君主姒少康病逝,葬于阳夏,其子杼继位。
新一届武林大会在此地举行,推举子桓为新任盟主,而替夏朝前来恭贺授礼的正是墨锦。
“大师兄,你怎么在此?”子桓诧异道。
“我乃当今柱国,前来恭贺师弟号令武林,与我夏朝齐心共助辉煌。”
“谢过大师兄,江湖不过问朝政,有我一日,必定太平一世。但我尚有一疑问,可否……”
“你想问的是关于寒浞的死吧?”
“就算是我这个做师弟的帮师姐问一问。”
“当日你将姜蠡带走,寒浞自杀未遂,少康命史官历数其罪状,割其肉,定罪后凌迟至死,剁成肉酱。”
“想必那姒少康也不会放过他的。”
“她……可好?”墨锦眼神飘忽不定,有一种想问又问不出来的感觉。
“谁?”子桓故意反问道。
“姜蠡!”墨锦放低了声音,慢慢吐出两字。
“可怜我大师姐未见寒浞尸骨,终其一生茫茫寻找。”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执着,放不下!”
“此生,你终究不觉得愧对姜蠡?”这是子桓心里久久难以释怀的疑问,那再是冷血的寒浞都将心融化了,为何你做不到。
“我对不起她!”
“她不要你的对不起,大师兄,你知道吗?师姐她是拿自己的命换回你的。与寒浞完婚是为了你,救醒柔然是为了你,放走柔然还是为了你,可你却是那个伤她最深的男人。”
“不是这样的。”
“那你告诉我,你为何如此残忍?你不爱她,却也不希望她与寒浞相爱,你失去了柔然,所以你要将他们也一并毁了,不是吗?”
“我没有,我没有……”
“事到如今,你还在欺骗!我没有将你的恶行告诉大师姐,潇湘派不应该让她承担太多,但我希望你认识到错误,你对不起恩重如山的师父师娘。”
“你不要被寒浞的胡言乱语蒙骗,你让我见姜蠡,我可以当面向她解释清楚,子桓,师父师娘真的不是我害死的,请你相信我!”
“迟了,她走了!是你将大寒城的梨雪海化为灰烬,是你彻底打破了她仅剩的一点希望。师父师娘当初若不是阻止你下山,他们也不会遭遇不测吧?”
“她不在潇湘?她究竟去哪了?为什么你还是不相信我?”
“留不住!”子桓摇摇头,说道,“寒浞死了,阿浇和阿戏死了,她才明白谁是她此生的挚爱,她坚信这个世界能寻找到一片同样的梨雪海。”
“她太傻了!”墨锦叹息道。
“是啊!女人都是傻子吧!”子桓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于墨锦。
“盟主亲启,吾乃纶城更夫,十年前月圆那夜,一女子快马一骑出纶城,百里之外被有虞氏围捕,有细作密报此女子乃是大寒朝公主,那密探正是潜伏纯狐身边的影子,公主命丧当场。不巧事后遇到敌方椒,将其猎杀,后听闻将此事嫁祸于他,实乃可恶至极。十余年,吾为保性命,闭口不言,如今年迈将赴黄泉,自问此生无愧于天地,却有负那可怜女子所托,夜夜梦见其乞求相助一命。吾亦有一女,同父母心也,托女将书信交于盟主,望还她一个清白,叩恩至上!”
十年前那晚的一幕幕,顷刻跃于眼前,墨锦没有选择将柔然追回来,哪怕是求助别人也好,而是沉默了整晚。
你的胸膛不再是这个女人坚强的避风港,那个曾经为她擦干泪光的人终究没来救她。
茫茫黑夜,他仿佛看清了她的脸庞,挂着后悔和绝望……
“那女子可是……”墨锦猜测此信中提及的女子,与柔然有关。
“正是柔然公主!”
“不……不是这样的……”墨锦立刻开始否认自己的判断。
“两军对垒,谁输谁赢?姒少康心知肚明,柔然是谁,他也明知,若要请你这位军师出山,为其效力,此乃他的智取之策也。”
“难不成我和柔然在纶城所见所闻,也是他自导自演?”墨锦还是摇摇头,没有动摇的意念。
“请君入瓮,大师兄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以你的才智,若静下心来细想,绝对能识出破绽。”
“我分明已经答应他,竭力相助,可他为何还要害柔然?”没有理由可以解释姒少康的动机,墨锦仍在维护君臣间的正义。
“欲达目的,必先将你陷入绝境,不要忘记柔然公主可是寒浞最在乎的人,你将如此绝美的诱饵带入纶城,身负国仇家恨的岂止姒少康一人,为他出谋划策之人,个个都想致柔然于死地,最后才能彻底激怒你。”
“不可能……你说谎!”墨锦怒指子桓,再次质疑他是在离间君臣关系。
“你不相信是因为当时你想借其力,报私仇。复仇一时快,最终你得到了什么,是反而被人利用,是那大夏朝功臣的虚名。柔然公主的死,你脱不了关系。”
“不要再说了,我叫你闭嘴!”墨锦大声喊道,子桓一层层的剥开了真相,让他无地自容。
“丢不掉名利权贵,你就不配得到柔然的爱,不配得到大师姐的原谅,你好之为之吧!”子桓对墨锦失望透顶,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温文如玉的公子。
“大师兄,这是师姐最后交代让我给你的,她说魔功一蹴而就,终究会伤了身体,若你真想和柔然长相厮守,就重修潇湘内功。”
“她不知道我已经永远、永远的失去柔然了,我活着还何意义?”
“你若如此作贱自己,才是真正辜负了那两个好女人。”
“你给我走,走……”墨锦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掀翻了场内的桌椅。
子桓见墨锦如此撒泼,便在他身旁丢下那本内功秘籍,率着潇湘一众弟子准备离去。
“掌门,有密件。”一弟子速速将信件递给子桓。
“吩咐所有弟子,凡是有关姜蠡的行踪,必须亲自向我汇报。”这些年来,子桓一直追寻着姜蠡的去向,他看完信件微微皱了皱眉。
“是!掌门。”弟子应声而去。
姜蠡去哪里了,成为了潇湘不解之谜。每当世间有梨雪海出现,总有人想起那个王与后的凄美故事,传颂至今。
“柔然……柔然……柔然……”墨锦瘫在地上,默默地唤着她的名字。
公元前1910年,清晨,远处走近一疲惫不堪的身影,那是刚卸下一身魔功的墨锦,他登高饮酒留下自悔书。
初识的莞尔,十年的别离,相守的誓约,墨锦和柔然的命运终究停止在了那一晚。
时光倒回,如果琴声悠悠,梦太香,我愿一世沉睡,是谁太执着,打破了红尘是非。
“我不会离开你的,这是我对你的承诺,希望你也和我一样。”耳畔回想起柔然那句誓死相随的诺言。
“若你不在我身边,世间哪里都是黑暗!我的屈辱和心爱之人相比又何足挂齿?这个道理我为何此刻才明了?”墨锦打翻了手中那壶御赐的美酒,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笑话。
放眼那百里之外的芦苇荡,在微风中摇曳,他仿佛看到了柔然公主翩翩起舞的身影,霓裳红妆,为谁而归。
愿来世,尽忘前尘事,只伴君左右,长歌起舞,磨墨添香。
“公主呀,我终究还是应了誓、负了你……”
清风抚面,一片清明,大夏盛世举国共享,墨锦青衫独自涕下,唯有仰天长啸,终自刎于纶城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