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帝也曾意气风发,也曾英雄无两,可这辈子,他致命的死穴就是他青年时爱上的那个女人。为了她,他做了自己曾经最不屑的事——以权势胁迫那给女人嫁给自己。因为在那时的他看来,就算是不爱他,只要能留在他身边,一辈子和他长相厮守,那么无论要他做什么都在所不惜。
现在,他也没有后悔自己当年那么做。只是,时间证明他错了,无论他怎么努力,往后都没有爱上他,而且做的决绝,他用这世上最华丽的牢笼困住她,她宁愿死也要逃离他的身边。
宣武帝又开始咳起来,而且这次比前两次更剧烈。魏总管一看情况不对,赶忙对外面大喊:“快传御医快传御医!”
皇贵妃看着宣武帝咳嗽的弯下了腰,眼泪也掉了下来——虽说这么多年宣武帝好像从未爱上过她,可到底他们相伴了几十年。
柳杨有点懵了,一国之君,竟然被人逼问到退无可退之地,这是对那个人有怎样的愧疚啊。
世上的事,瞬息万变。柳杨坐在宣武帝的寝宫“朝阳殿”外的空地上,愣愣的望着匆忙进出殿门的各色人等,脑袋还处于混沌状态——宣武帝虽说不喜欢她,可到底是路夜白的父亲,对她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害的事,而现在这一切似乎都是因为她,如果没有她,宣武帝不回去安乐宫,不去安乐宫自然不会是现在这种情况。
路夜白虽说面上对他的父王并不在意,但柳杨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而因为她,害得他父王如今生死不知......柳杨难受的捂住了脑袋,她不想再想下去,脑袋像是快要爆炸一般难受。
“三嫂,你怎么坐在这儿?快起来!”
恍惚间,听到有人说话,柳杨抬起头,辨识了一会儿,才认出面前这人竟是洛商铭。
洛商铭神色匆忙,身后半步站着尉迟雪,同样脸色不好,但此时看着她的眼睛里透着关切:“柳姑娘,是哪里不舒服吗?”
柳杨摆手道:“我没关系,你们快进去看看。”
洛商铭道:“三嫂为何不去朝阳殿?”
柳杨有气无力地摇头道:“你们快去。”
洛商铭却是心急如焚,转头对尉迟雪道:“你在这里陪三嫂,我先进去,三哥已经快到王宫了,等三哥到了你们一起进去。”
尉迟雪扶住柳杨的手臂,点了点头。
柳杨实在站不住了,她现在感觉天地都是灰色的,脑中一忽黑一忽白,耳中也阵阵轰鸣。强撑着对尉迟雪道:“对不起,我站不住,想坐下。”
恰好这时候回宫拿软垫的秋月跑回来了,清影叫她随地放了,然后小心翼翼扶着柳杨让她坐下。
尉迟雪看柳杨脸色很不好,不放心的问清叶:“我看柳姑娘脸色很不好,要不要叫来御医给她瞧一瞧。”
清叶摇了摇头,她略懂医术,刚才给柳杨把了脉,她现在是心火郁结于腑,只要朝阳殿那位没事,夫人这边问题就不大,但若是那位有个好歹,夫人这边也是极伤身的。
尉迟雪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
半个时辰前,白珠从街上回来却带来了张御史府里的一个家丁。洛商铭正要斥责白珠为什么将那人带来,家丁先“噗通”跪在地上,说王上病重,求福王回宫。
开始洛商铭认为这是他母妃和张御史骗他回宫的另一个借口,但转念一想,他母妃或许会编出自己病重的理由,但绝不会编出他父王病重这样会造成严重后果的谎话来。问家丁到底怎么回事,家丁说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御史大人命全府的人秘密寻找福王,找到后一定叫他立即回宫。
洛商铭没有耽误片刻,与尉迟雪匆匆赶回王宫,然后在朝阳殿外碰到了柳杨。
清叶劝道:“夫人先回宫吧,属下在这里守着,有什么消息,属下会立即禀报给夫人。”
柳杨摇摇头,什么都不说,但态度很坚定。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响起,清叶扭过头去,视线落的地方却是小宦官前面的那人身上,她赶紧行礼道:“属下见过庄主。”
路夜白却没理她,而是直冲柳杨而去。扶着柳杨的尉迟雪和秋月一看是他,赶紧让开了。
路夜白走到柳杨面前,看到她面无人色时,心疼的顾不得场合,一下子将她拥入怀里,什么都不问,只是轻轻抚着她的背,低声道:“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什么都不要想,一切有我。”
柳杨眼泪无声的掉了下来,啜泣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路夜白拍抚着她的后背,什么都不再说,而是更加用力的将她抱在怀里。
柳杨好不容易缓过一些,听到魏总管的声音道:“老奴见过敬王殿下,王上请殿下还有二位王妃去朝阳殿说话。”
路夜白半扶半抱着柳杨走进朝阳殿的时候,朝中的一些重臣正从里面出来。见到路夜白,自动忽略掉了被他揽在胸口的柳杨,纷纷默默见礼。
路夜白点了下头,继续往里走。柳杨挣开他,自己站好。
路夜白见她能自己走了,虽然不再像刚才那样拥着她,但还是握住她的手,牵住她往里走。
此时柳杨心里仍旧很难受,她不知道现在宣武帝怎么样了,默默地在心里向老天爷祈祷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能有事,可真的到了揭开真相的时候,她没那么大的勇气,忍不住胆怯,要不是路夜白在她身边,她真的忍不住要逃跑。
寝殿里,御医站了很多,还有各宫嫔妃也在。可通向床榻的那条路上却没人,一眼望过去,能清楚的看到洛商铭正握着宣武帝的手,跪在床榻前。
魏总管先到宣武帝床头,看到他的示意,而后向各宫妃嫔道:“请各位娘娘往前站,王上有话要说。”
成妃等一干妃嫔带着王子公主都往前走了走,唯独皇贵妃被赵嬷嬷撑着站在最后,一动也不动。
宣武帝看着自己的妻儿,有气无力道:“寡人自知大限将至,孩子们还小,就要你们辛苦操劳了。”
各妃嫔眼泪掉的更凶,渐渐有了啜泣声,努力压制却压制不住:“王上正值壮年,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宣武帝也不再多说,闭了下眼睛,魏总管道:“请各位娘娘带着小王子小公主先去外间等候吧。”
等各宫妃嫔走后,魏总管对御医也道:“请各位大人也先到外间候着吧。”
众御医对宣武帝行了礼,也都出去了。
路夜白牵着柳杨往前走,到了床榻前,洛商铭站起来给他让出位置。柳杨松开他的手,叫他能靠得更近。
路夜白跪在床榻前,温和道:“父王,儿臣回来了。”
宣武帝笑了下,点头道:“回来就好,寡人还真怕撑不到你回来的时候。”
路夜白握住宣武帝在锦被外面的手,搭上他的脉搏,然后什么也没说,宣武帝却叹了口气道:“不用白忙了,寡人的身子寡人自己知道。”
路夜白道:“父王何时病的这么严重了?”
宣武帝道:“常年旧疾了。”缓了口气又道,“好了,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在陈留镇都做了什么事吧,最近可有不少奏章夸你能干呢。”
路夜白道:“儿臣不是做官的材料,都是各地官员能干。”
宣武帝道:“你不用多说,寡人心里有数。”
又向站在一旁悄悄抹泪的洛商铭伸手,洛商铭赶紧过去,握住宣武帝的手,颤声道:“父王。”
宣武帝道:“你们是兄弟,镛儿一直是个好兄长,铭儿也一直是个好弟弟,倒是父王我,一辈子对你们二人未尽到做父王的责任。”说到这里,宣武帝的眼角划出清泪,滑落到鬓角。
洛商铭紧紧地握住宣武帝的手,眼泪也掉了下来:“不,父王是这世上最好的父亲!”
路夜白却没说什么。
宣武帝对路夜白道:“是父王错了,如果时间能倒流,父王绝不会与你母后闹到那种地步,年轻气盛啊,总是不想认输,可结果,害了你母后也害了你啊。”
路夜白摇头道:“母后从未怪过你。”
宣武帝摇头道:“是我害了她,她怨我恨我是应该的。”
路夜白从胸口取出一封信,打开交给宣武帝道:“这是母后身边的嬷嬷托人转交给儿臣的,父王一看便知。”
宣武帝自然认得王后的笔迹,没想到,这个世上,还留有有关她的东西,连接过信纸的手都是颤抖的。
纸业虽已泛黄,可看得出来,却被保存的很好,自己还很清晰,宣武帝读着读着,眼泪不停地掉下来。最后,他将信纸捂在心口,长叹一声:“到底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寡人这一辈子,值了。”
然后,他将信纸又慢慢的看了一遍,像是想要把这封信刻在脑子里。可再次看这封信,他的眼泪还是很多很多。最后,他恋恋不舍的将信纸还给了路夜白:“这是你母后留给你的,你好好保存着吧。”
路夜白却推回去道:“这么多年,除了这封信,母后几乎没有留下别的东西,就让它陪着父王吧,若是母后在天有灵,也定是会同意的。”
宣武帝颤声道:“谢谢......多谢你。”
路夜白眼睛红了,将脸撇向一边。
宣武帝又看向站在路夜白和洛商铭身后的柳杨和尉迟雪,笑了下道:“你们兄弟两个还真是我的儿子,为了喜欢的人真是不顾一切。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已经管不了了,以后就都要靠你们自己了。”然后对柳杨和尉迟雪道,“我的这两个儿子就交给你们了,不管以后他们可能会做什么混账事,也请看在我的颜面,不要同他们计较。”
柳杨跪在了地上,重重点头。尉迟雪是宣武帝名正言顺的儿媳,也跪在地上,轻声道:“父王放心。”
这时候,魏总管拿出来一道密封的谕旨,交给路夜白道:“敬王殿下,照王上的意思,这道谕旨交到您手中。”
床榻上,宣武帝已经合上了眼睛,紧握着信纸的手也忽然垂下。洛商铭尖叫道:“父王!”
外间的朝臣和妃嫔听到这声尖叫,俱都跪在了地上,随后,魏总管出来宣告道:“大月朝第七位天子,宣武帝御驾归天!”
一时间,内宫宣告声一声接着一声外传,传到外宫时,丧钟和外宫的宣告声一起响起。
宣武帝的葬礼自有礼部官员管制,可洛商铭和路夜白也很忙,因为有很多事都是要他们两个最后拿主意的。所以,他们二人就干脆直接住在了勤政殿,不管哪位官员有事来找,两人都商量着决定。
柳杨回到了长安宫,尉迟雪去了安乐宫,因为皇贵妃忽然病重,这次不是为了骗任何人装病,而是真的病了。所以,洛商铭不但要打理朝中很多事,还要抽空去安乐宫探望他母妃。所有的事压在一起,不到两天,他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眼睛熬得通红。
这日从安乐宫回来的时候,正碰到一位已经得了朱批要出去的官员,连这位官员的见礼他都没理,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地面,人看起来也很迟钝,走路也不稳当,像是随时都会摔倒似的。
路夜白正真准备看下一本奏章,听到宦官的见礼声,抬起头看到洛商铭,赶紧从桌案后出来,走到他身边,扶着他坐到椅子上,蹙眉道:“为何脸色如此难看?是贵妃娘娘病情加重?”
半个时辰前出去,洛商铭虽说脸色也不好,却不像现在这样惨白。
洛商铭摇头道:“三哥,我没事,你别担心。”
这样一副脸色叫人不担心怎么可能?路夜白拿过洛商铭的手,搭上他的脉,然后去到书案后很快写好一张药方,拿给伺候的宦官道:“去御医院按照药方抓药,御医院的人知道如何煎药,煎好后拿过来。”
宦官领命去了。
路夜白坐回到洛商铭身旁,道:“喝了药你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过去的。”
洛商铭沉默片刻道:“三哥,你还记得你当年是怎么落水的吗?”
路夜白道:“怎么突然问这个?十几年前的事了,早不记得了。”
洛商铭道:“三哥是真的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