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平
结束,意味着新的开始。
儿子下班了,父亲紧张地数着儿子的脚步声。果然,儿子“啪”地开了门。父亲默默地看着他。儿子没有看父亲,似乎点了个头,径直往自己卧室走去,边走边脱外套。
收录机又响了,儿子!
两人面对面准备吃饭。儿子在撬午餐肉。父亲从儿子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
父亲一字一句:“我被免职了。明天宣布。”
儿子猛地扬起脸。父亲没有在这稍纵即逝的惊讶里看到别的什么。没有怜悯没有安慰也没有懊恼。儿子手不停:“你也需要休息了。”
父亲感到胸闷气短。他盯着儿子。儿子的手健美粗大,血管里青春在跃动。
儿子一声不吭。父亲没有说话也不再盯着儿子,他感到儿子匆匆搁筷,找衣服,又跨进卫生间。马上,水声“哗啦哗啦”,跟着儿子的歌声高高扬起,温存自信,旋律跳荡。
儿子!儿子!儿子!
儿子你在想什么?你大了,不再崇拜父亲,你越来越沉默,你不再抱怨父亲呆板僵化,不再为各种政治问题与父亲争论不休,也不再说父亲刚愎自用。儿子,你甚至看不起父亲。咳,父亲这样了你还是无动于衷吗?这就是这一代的冷漠理智?你匆匆吃饭、洗澡是因为那打字员在等你去看歌剧?可是儿子,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需要你啊。我的官龄比你的年龄还大一圈……
电视在播相声。父亲茫然四顾时才发现儿子并未出门,而是坐在他身后看书。父亲不由纳闷:打字员前几天就订了票,还兴冲冲问他是否同去。父亲彻夜来回踱步,儿子也辗转反侧。父亲老了,他的一切都老了。曾和父亲这一辈很协调的背景已走向薄雾黄昏。这是变幻莫测的时代,不再是仅仅需要热血忠诚的岁月。
早上儿子起得很早,父亲晨练回来,儿子已准备好早餐。收录机照样开着,而且旋律明亮欢跃。
父子俩依然沉默着洗漱用餐。儿子几次似乎要开口。父亲沉下心微颤地期待着,儿子却什么也没有说。
父亲佝偻着进卧室更衣。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在身后捧着一套西装。
“穿这精神。是去宣布开会吗?”儿子又拿过领带走到父亲跟前。父亲迟疑着。
“我给你打。”儿子看着父亲。温柔的手像父亲过世的妻子。父亲的心紧成一团。“行吗?”儿子侧侧身。
父亲和儿子一起看着穿衣镜。沉默着,父亲凝视着儿子的眼睛,儿子也凝视着父亲。儿子对着镜子:“一夜之间你衰老了许多。”儿子声音低沉、温柔,“可我一直为你感到骄傲,为你一辈子正直无私,一辈子对信仰的忠诚。你尽力了。”
父亲心潮翻涌。肩头上儿子的手十分有力。他感到心中自信得像空气注入烂气球一样迅速饱满地回归。
最后接父亲的小汽车在笛笛呼唤,父亲走到门口又折了回头:“昨晚干嘛不去找她?”
儿子沉默了一会,“分手了。”
“因为……我下台?”
“大概……但这没关系。”
儿子!儿子!儿子!
父亲老泪闪烁。儿子把双手搭在父亲肩上,笑道:“结束,意味着新的开始。我很高兴不再有你耀眼的光环笼罩着我的光彩,你说呢?”
儿子!儿子!你可以把收录机再开大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