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德云
男傻和女傻成了村子里一道最亮丽的风景。
这是一个夏天的早晨。萤火虫把自己的尾灯一关,天就亮了。很多东西都醒了过来,公鸡和母鸡醒了,公猪和母猪醒了,公羊和母羊也都醒了。村子上空一缕缕的炊烟,婷婷的,袅袅的,妩媚极了。各种各样的声音也都响起来了,新的一天开始了。天是晴朗的天,太阳是火红的太阳,日子还是一个好日子。
我们村里所有的人都醒来了,勤快的庄稼人,已经趟着露水到自家的菜地里忙活去了,只有男傻和女傻还沉浸在睡梦之中。他们睡得很好,那么的纯净,那么的祥和,像初生的婴儿一样,谁也不去惊动他们。等太阳的光芒穿过窗户照亮他们的脸庞,那时候他们自然就会醒过来的。
两个傻子,一个是男傻,一个是女傻,村里人都这样叫。时间长了,倒把他们的名字给忘了,连他们的父母也把他们的名字给忘了。男傻的父亲皱了半天的眉头,说男傻的名字好像是叫王什么来。女傻的母亲也皱了半天的眉头,说女傻的名字好像是叫张什么花。两个人说完都挠挠头,不好意思了。村里人笑了。有时候,笑的意思就是原谅。一个男傻,一个女傻,他们需要名字么?他们不需要,名字是什么?名字其实就是一个人的累赘,很多人都是让自己的名字给累坏了。像男傻和女傻那样,别人不知道他们的名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整天无忧无虑的,多好啊。
男傻和女傻的年龄差不多,从小就在一块玩儿,跳皮筋,藏猫猫,摘星星,捞月亮,玩得很好,很默契,有点两小无猜的意思。要是就这么一天天让他们玩下去,玩上一辈子,也挺好的。谁知道,一愣神的工夫,他们都长大了,一个成了大汉子,一个成了大姑娘,还整天傻乎乎的,看着让人揪心了。村里人感慨起来,说男傻和女傻,要是不傻的话,一个该娶,一个也该嫁了,唉!很快就有聪明人出来拨乱反正了,说他们虽然傻了一点儿,难道就不该娶不该嫁么?就让男傻娶女傻,让女傻嫁男傻,天生的一对,瞅着多么般配啊。双方的父母也都没二话,同意了,还琢磨着要给他们办一张结婚证呢。聪明人又开口说话了,聪明人说,费那个啰嗦干吗?政府给不给他们开结婚证还很难说呢。想想也是,干脆,把所有啰嗦都免了吧,让男傻和女傻搬到一起住就是了。双方的父母凑到一张饭桌上吃点喝点,就算是喜宴了。
男傻和女傻是在春天里“结婚”的。婚后干什么呢?总不能闲着吧?双方的父母一合计,有了!“合资”买一群羊,让他们放羊吧。谁想到他们能把羊放得这样好呢?一只只膘肥体壮的,看着让人眼热。奇怪的是,他们竟然还知道不能让羊吃带露的青草,吃带露的青草羊会闹肚子的。对正常的乡下人来说,这差不多算得上是常识。可他们是傻子呀!谁告诉他们的?即便有人告诉,他们又是怎么记在心里的?是个谜呀。
等山坡上的露水消失得无影无踪,男傻和女傻才会赶着羊群到山坡上去。男傻总是走在羊群的前面,女傻总是走在羊群的后面,两个人手里都拿着鞭子。男傻在前边甩一下手里的鞭子,啪!女傻在后边也甩一下手里的鞭子,啪!两个人的动作和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男傻笑了,嘿嘿。女傻也笑了,嘻嘻。
村里人说:“看看人家,又到山坡上培养感情去了。”
谁能想到男傻和女傻对男女的事情也那么在行呢?有人看见了,在山坡上的小树林里,男傻和女傻光溜溜地搂抱在一起,吭哧吭哧,很尽兴的样子。
此后,再看见男傻和女傻到山坡上放羊,村里人就改口了,说:“看看人家,又到山坡上沟通感情去了。”
这个夏天的黄昏,男傻和女傻把羊群赶下山坡,赶进了羊圈,然后一前一后到河边来了。他们喜欢到河边来,以前他们也经常来的,看人家洗衣服,看人家洗脚洗身子,看得入迷。但今天他们反常了,洗衣服的人还在,洗脚洗身子的人还在,他们不看。他们看鱼,看河水里游来游去的小鱼。男傻突然兴奋起来,搬起一块石头砸到水里。女傻也跟着兴奋起来,搬起另一块石头砸到水里。男傻嘿嘿地笑了,女傻嘻嘻地笑了。再搬石头,再砸,再笑。反反复复的,兴致勃勃的,太好了,太激动了,太像两个傻子了。
是女傻先停下来的,对男傻说:“操你妈,不玩了,裤子掉了。”
男傻回过头来,看见女傻的屁股在夕阳下发出耀眼的白光,哇哇地叫了起来,猛扑过去,把女傻扛在肩上,一溜烟跑掉了。比撵兔子的狗跑得还快,比被狗撵的兔子跑得还快。河边有不少人,都看见了,男傻扛着女傻不是奔家里去,而是奔山坡上的小树林去了。
有人哈哈地大笑起来,说:“看看人家,又到山坡上沟通感情去了。”
聪明人叹了一口气说:“他妈的,好日子都让男傻和女傻过了。”
男傻和女傻成了村子里一道最亮丽的风景。村里人不顺心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念叨一句,唉,这日子过得,连个傻子都不如。
后来的某一天,聪明人中最聪明的那一个愁眉苦脸地说:“我要是个男傻就好了。”
还是后来的某一天,漂亮媳妇中最漂亮的那一个也愁眉苦脸地说:“我要是个女傻就好了。”
有人证明,这话都是掏心窝子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