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们走远，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满地的狼藉，证明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恶战。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因为用力过度，此刻还在微微颤抖着。身上的伤口都不知不觉地愈合了，连我幼时的旧伤疤也一起消失了，光洁如初生婴儿一般。
我鼓起勇气，看着我的同伴们，他们的脸上百感交集，说不上是什么表情。
“嗨，”我故作轻松地说，“你们看，我还还活着，我没有变成吸血鬼，我现在有能力了，是不是也可以跟你们一样，做一名吸血鬼猎人了。”
阿来苦涩地看着我，动了动嘴唇，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我心中有一颗刚刚鼓起的泡沫碎掉了。
“能不能容我插句话。”鸾天明令人讨厌的声音不适时宜地响起了，他虽然用的是疑问句，却没有半点疑问的口气。
“不能。”我冷冷地打断了他。
“哇喔，冷静点，女王陛下，”他做出害怕的样子，“您现在发起火来可是挺吓人的。”
被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我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心中不知道何时积起一股强大的怨气，对同伴们的失望、对鸾天明的反感、对自己的恐惧……
“深呼吸，放松，”鸾天明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吸血鬼王的心脏给了你力量，也放大了你的情绪，你得学会控制，不然会伤害到无辜的人。”
我稍稍地平复下来。
“听我说，”鸾天明换了一副一本正经地表情，“刚刚发生的事情，相信能让你们知道，你们所了解的、见识的吸血鬼不过是沧海一粟。吸血鬼存在了几千年，是一个强大的、古老的种族，想要将一个种族赶尽杀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我可以不是么？”我挑衅地说，“我可以命令幽灵侍卫不是么？”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吸血鬼相当于一个国家，有自己森严的制度和规则，而幽灵侍卫就是最高执法者，每一次杀戮也必须事出有因。如果你贸然下令杀害吸血鬼，就是将你自己推在风口浪尖上。官逼民反，在幽灵骑士杀尽天下吸血鬼之前，你恐怕就自身难保了。”
“那你想怎么样？”
“我要带你走。现在你是吸血鬼王，你可以运用你的能力管束吸血鬼，而不是赶尽杀绝。我可以教导你，辅佐你。”
我执拗地扭过头，避开他的眼睛，“我不相信你，我要跟我的同伴在一起。”
他故弄玄虚地笑了，“你跟他们在一起不安全。”
“你说什么？！”我愤怒地看着他。
“你有幽灵侍卫护身，吸血鬼伤不了你，但是人类却可以，”他慢慢地踱着步，注视着每一个人，“想想看，谁不想拥有这种强大的力量，伤口可以自愈，青春永驻……哪怕只有一刻，也会想着‘如果这种力量在我身上该有多好’。”
他停在阿来身边，声音充满了蛊惑，“这种诱惑太强大了，今天能受得了，明天呢？后天呢？”
没有人说话，这是最让我恐惧的。
“不要相信他，阿来，”我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不要丢下我……”
“你很勇敢，”鸾天明打断了我，“你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承担一切后果。而且，你是第一个人类吸血鬼王，你的身上充满了未知，你需要有人帮助你。”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阿来，神秘兮兮地说：“而我是唯一合适人选，你知道的，阿来……”
“给你们时间考虑，我在山下等你。”他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回想我过去的二十几年人生，打工、上学、受气、反击……我的生活是一部黑白默片，没有色彩，没有阳光，没有欢声、也没有笑语。我曾经无数次地幻想着自己能够逃避，逃避这让我恶心的生活。当我认识阿来，见到他那破破烂烂的卡车，我的心中瞬间涌起一种复杂的情怀，是向往，是嫉妒。那是我梦想的生活，浪迹天涯，四处为家。然而生活本身就很艰难了，梦想就只能是梦想。武侠小说里的大侠身上从来不带一分钱就走南闯北，行侠仗义，所以他们也只能活在小说里。
天亮后，回到我过去的生活，偶尔可以继续做做不切实际的美梦。谁曾想，不过短短的几个小时，这个念头竟然才变成了一个梦。
成为吸血鬼王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或许意味着从此之后都要跟吸血鬼打交道，住在他们阴森黑暗的洞穴；意味着我不得不忍受他们的肮脏、血腥、残暴；意味着我就要跟我的人类生活说再见了。
在我生活的城市里，我租了一间小房子，房子很破旧，但是窗台上养着一株芦荟，不知道是哪一代主人遗留的。每天晚上打完工回家，看见它在窗台上努力地伸展，我的心情也会会跟着明朗一点……
我打工的一家咖啡厅里，老板是一个尖酸刻薄的中年女人，她总是嫌弃我不够漂亮，不会化妆，不会哄着客人点贵的饮品。但是偶尔的，她也会叫我做一个松饼，然后嫌我做得不好，让我自己吃掉。那松软的松饼、香甜的奶油，几乎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还有我经常去的超市，每晚八点之后会有半价的蔬菜水果，售货员大妈会偷偷地藏几个，告诉客人卖完了，然后等我来的时候再拿出来，卖给我……
突然发现，一直以来我所憎恨的、恶心的生活中还有这么多让我留恋的，然而这一切都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
还有这些我刚刚认识的，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来保护我的朋友们，此刻也要像远离一个怪物一样远离我。
我不想跟吸血鬼走。
我很想哽咽着说出这句话，很想求他们不要丢下我，但是我从未允许自己示弱，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如此。
我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努力不让眼泪滴下来。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阿来艰难地开了口，“丫头，他说的有道理，你跟他走吧。”
战明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好像跟他认识，”刘狐疑地说，“他到底是谁？你凭什么相信他？”
“这个说来话长，”阿来思索着，“很多年前，咱跟他有过一面之缘。他很特别，咱只能说，他不是咱们认为的那种吸血鬼。”
“咱们族人修炼术法，术法有很多分支，咱们炼的是‘气’。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一股气，而咱们正能感受到这种气。比如说刘的气是‘力量’、战警长是‘坚强’、韩是‘聪颖’……”
“那我呢？”我忍不住问道。
阿来顿了顿，却没有接我的话，“那个吸血鬼很特别，他身上没有妖邪之气、也没有暴戾之气，这让咱困惑了很长时间……”
“那么他身上的气是什么呢？”战明月问道。
“很复杂，有‘隐忍’、‘神秘’、和‘无奈’。他感觉背负了太多的负担、秘密，把自己隐藏的很深，但，咱认为他不是坏人。”可以看出阿来相当不愿意承认这点。
“哼，又是江湖术士的那一套，”刘冷冷地说，“难道你没有可能错么？”
“他身上没有血腥味。”我仔细地回忆了一下。
“什么？”
“吸血鬼王的心脏增强了我的感官，”我解释道，“其他的吸血鬼身上都有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大老远就能闻到，但是他没有。我想，至少他很久都没有吸食过人血了。”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好吧，我会跟他走的，既然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假如真得能如他所说，利用吸血鬼王的力量治理吸血鬼，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咱们就此别过吧，”阿来把刀背到身后，“但是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有天变成了吸血鬼，残害生灵，咱会头一个来杀你。”
“一言为定。”我看着他，咧开嘴笑了笑。
阿来哈哈大笑，走过来拥抱了我一下。
“保重，丫头。”他在我耳边说，我几乎要流下泪来，朦胧地看着他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车，走远了。
“谢谢你救了小熠，”战明月也过来拥抱我，轻轻地说了句，“万事小心。”
她说完话就匆匆地转身，没有让我看到她感情流露的一面，只留给我一个瘦削的，坚强的背影。我总觉得我跟战明月有相像的地方，同为女人，一样的倔强、不服输、想要保护比自己更弱小的东西。她作为一个单亲妈妈，又要跟吸血鬼周旋，承受着多少的孤独和辛酸。她的背影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想起中国的传统女性形象，总能用看似柔弱的臂膀扛起生活的重担。
刘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并没有打算跟我拥抱。当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轻声说道：“帮我跟韩解释一下好么，我还没有谢谢他。”
刘微微点了下头，慢慢地消失在我的视野。
整个空地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