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布伦斯特领着埃尔维斯登上了圣罗马努斯门处的城墙。
放眼望去,战场尽收眼底。近处,在已被血浸成褐黑色的沙地上,尸横遍地,仿佛刚刚下了一场死人雨。
稍远处,刚刚齐射的臼炮发出的大片白色硝烟正飘过战场,成为这里唯一轻灵的东西。
再远处,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奥斯曼军队的营帐一直散布到目力所及之处,如林的新月旗在潮湿的海风中猎猎飘扬。
另一个方向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奥斯曼帝国的战舰布满海面,远看像一片黑色的铁钉,把蓝色的海面钉死了,使其无法在风中起伏。
“很不错的地方……当做考场再合适不过了。”布伦斯特自言自语道。
“埃尔维斯……”布伦斯特呼唤着。
“先生?”
布伦斯特没有任何言语,解下了一直挂在腰间的那柄装饰华贵的单手剑,朝着埃尔维斯丢了过去,又随手从一具尸体上扒下来一并略显破旧的刺剑。
“它叫‘天光’,用的时候想想一下白色的火焰……对,就是这样。”
埃尔维斯一脸懵逼的握着一把突然开始散发着毫无温度的白色火焰长剑。
“它是你的了,好好拿着。”
看了一眼埃尔维斯迷惑的小眼神,布伦斯特抬起剑尖。
“期末的考卷已经发下来了,考生可以开始答题了!”
布伦斯特的剑带着爆炸的焰火,在迅捷的移动中重重的撞在埃尔维斯的身上,随后如蛮牛般将他狠狠的撞了出去。
他停留在原地,变得越发有力。
“你究竟在等什么呢?我的学生,再不释放你该有的能力,你就要被我杀了。”
没有任何征兆,长剑向着布伦斯特疾驰而来,那剑术能勉强看到些许的路数,但更像偷师后又添加了自己的技艺进去。
剑刃撞击在了一起,清脆的声响撼动着耳膜,埃尔维斯紧握着剑柄随后将剑刃向一侧滑去。
这是剑术里名为偏斜的技艺,在剑刃撞击的瞬间改变剑身的倾向从而达到借力的效果,这样会使对手的剑刃力道的方向改变。
当然这技艺重要的不是防御,而是在防御的同时蓄势,对手会因力道收不回来导致回防缓慢,而这回防的空档就是那致命的眼。
布伦斯特看到了那致命的眼,剑刃从身侧划过,刺剑顺势而起随后猛砍,凶狠有力如同断头台的闸刀。
埃尔维斯根本来不及回防,他瘦小的身体用力的扭转抽起剑身,随后爆炸出炫目的火花。
埃尔维斯灵活的向后跃起,有些心惊的看着布伦斯特,手臂被那巨力震麻,很难想象布伦斯特先生居然有此伟力。
这一次进攻以布伦斯特的胜利为结束。
埃尔维斯低头看着自己的剑,剑刃上有着一道明显的崩口,那正是布伦斯特留下的,如果他那柄剑能再重几分像那正常的剑刃一般的话,刚刚那一击会连带着剑身与自己一同斩首。
就像一场无止境的追逐战,无人阻拦的两人奔跑着,越过血肉尸体组建的小山,斩断一重重碍事的钢铁,炽白的焰火疯狂的燃烧着,身影一触即逝,如同碰撞的流星。
“难道图书管理员也要学剑术吗?”埃尔维斯毫无风度的翻了翻白眼。
这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能会的东西,更不要说一个看上去仅仅是个图书管理员的人了。
布伦斯特缓缓的抬起剑,剑尖向前低垂,这是剑术的架势之一。
“埃尔维斯,你要学会勇气、力量、技巧与……狡诈!”
很少人知道这是剑术的四大原则,挥剑的勇气,断钢的力量,致命的技巧以及阴险的狡诈。说到底这就是杀人的技艺,所谓的荣耀仅仅是杀人之后自我安慰的遮羞布而已。
埃尔维斯猛的向前踏步,剑如雷霆劈下,生动展现了活学活用。
那是破开空气的啸声,好似那剑下亡魂的哀嚎。
两重白焰撞击在了一起,布伦斯特稳稳的接住了埃尔维斯的斩击,四目相对,带着冷静与淡漠。
从交战起双方就在不断的变幻着位置,带着铿锵的剑鸣与火焰,将坚硬的血肉斩断,炽热的火焰在其上燃烧。
埃尔维斯握着燃烧的剑刃迎击,炽白的影子在如同漆黑的潮水般的黑夜里劈开了一道缝隙,漆黑的灰烬如雪花般随风扬起。
“你学会了。”布伦斯特眯了眯眼。
“不过,理论和实践要结合起来,文化课我是白给你上了吗?”
说着,布伦斯特在刹那之间不知从何处翻出一本巴掌大小的笔记本,甩在半空中。
他的笔记本却浮在半空,散着点点光亮,像是被风吹开来似的,不时的翻动着,最后固定在某一页上。
这是一本事件簿。
场景再次变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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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君士坦丁十一世看着地板上一片正在干涸的水渍,像是面对着消失的希望。水渍是刚刚打翻的金杯留下的。
外面有不安的喧哗声,侍卫报告发生了月食。这是再明白不过的凶兆。
因为在千年的风雨中有这样一句格言:
只要明月照耀,君士坦丁堡就不会陷落。
透过长窗,皇帝看着那变成一个黑洞的月亮,那是天上的坟墓。
二十九日傍晚,君士坦丁堡陷落了。
“难道就没有一个基督徒来砍下我的头吗?!”
在一天的惨烈血战接近尾声时,皇帝面对着蜂拥而来的奥斯曼军队,高喊一声。
皇帝掀下紫袍,拔剑冲入敌阵,他那银色的盔甲像扔进暗红色血水的一小片锡箔,转瞬间无影无踪……
或许君士坦丁堡陷落的历史意义许久之后才显现出来,事情发生时,埃尔维斯首先想到的,就是罗马帝国终于完全消失了。
“拜占庭是古罗马拖在身后的长达千年的车辙,虽也有过辉煌,但还是终于像烈日下的水渍一样蒸发了。”
布伦斯特先生合上了一本硬皮书,稍稍整理了一下摆在身边的其他它书籍。那些是从大图书馆里流落出来的。
“当年,古罗马人在宏伟华丽的浴宫中吹着口哨,认为帝国就像身下的浴池一样,建在整块花岗岩上,将永世延续。”
他充满怀念的说道。
突然,布伦斯特整理着书的双手微微一停,从书堆中选了一本硬皮书递给了埃尔维斯。
“记得保管好她,这可是很有意思的东西……”
“谢谢您……或许现在他们知道,没有不散的宴席,一切都有个尽头。”埃尔维斯道。
“当然。”布伦斯特答道,“你我亦是如此。”
埃尔维斯睁眼看着面带微笑的布伦斯特先生,歪了歪脑袋。
虽然说昨天的考试结果不尽人意,但结束了的事实仍无法改变。
“补课结束了,同学。”
布伦斯特十分轻松的耸耸肩,摆摆手。
“考试都考完了,考生为什么还要坐在考场里呢?更何况连毕业典礼都结束了,甚至连实习都做完了。”
“这个玩笑不好笑……”
“好吧……有时候你确实显得很没有幽默细胞。”
“承蒙夸奖。”
“不过,你确实可以回去了。”
没有任何预兆的,布伦斯特抓起头顶上的帽子,放在胸前,微笑着抬起右脚。
“再见啦!”
一脚上去。
埃尔维斯面前正好出现一片看上去深邃而不可琢磨的黑影。
看着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响就消失在黑影中的埃尔维斯,布伦斯特脸上的灿烂笑容愈发无法掩盖。
但很快,布伦斯特脸上的笑容又被愁眉苦脸所取代。
“***……”
“嗯。”
在他身边,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位披着黑色风衣的老者。
“人送走了?”
“嗯,幻书,佩剑什么的东西也给了。”
布伦斯特低下了头,如实回答道。
如果埃尔维斯还站在这里,一定会被一改先前嚣张态度的布伦斯特如今的唯唯诺诺而惊到吧。
“很好。”老者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然后身影慢慢淡褪,渐渐消失在夕阳下。
“回去记得写报告。”
余音缓缓飘荡在空中。
“***慢走。”
……………………………………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下,将秋季前的微风尽数驱逐,身体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埃尔维斯艰难的睁开了眼,头顶是不熟悉的天花板。
要入秋了,泛黄的秋叶开始无力的坠下,干枯的树枝扭曲伸展,如同荆棘的密林,温暖的阳光洒下,被锋利的枝条切割成破碎的模样落在洁白的被子上。
埃尔维斯躺在病床上,呆呆的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没有任何装饰的白色布满了整个视野,看久了居然有些累眼。
而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打开了,一位长的酷似蛙太的医生走了进来,身边还有一位护士推着一台复杂的仪器。
“你醒了啊……”呱太脸医生抬了抬眉毛。
“啊……真是难得的休息啊。”
相邻的病床传来熟悉的感叹声,埃尔维斯微微歪过头,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休息,嘴里随意的嘀咕着,就像梦呓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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