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的最后几天,还有两个问题仍然不清楚。现在共和党人既已是麦克阿瑟事实上的支持者,那么在支持麦克阿瑟提倡的立场方面他们将会走多远?一旦这些感情激动和喧哗叫嚷归于沉静——美国人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快——那么能有多少公众会接受或理解将军所说的话呢?较为愚钝的共和党人显然没有认真听麦克阿瑟的讲话。参议员威廉·詹纳就是其中一位,他兴高采烈地高声叫喊说,麦克阿瑟反对对欧洲的军事援助。麦克阿瑟当然没有干过此事。参议员罗伯特·塔夫脱的确了解麦克阿瑟的两个大陆战略,他宣称说:“我一贯赞同麦克阿瑟将军的计划。”事实上,塔夫脱曾努力削弱兵员征召,限制把部队派往欧洲,并想拆散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因为它可能刺激俄国人打仗。麦克阿瑟讲话几天之后,塔夫脱又把他的老调之一拿来重弹:“我们一定不要让我们的国家承担过多的义务。……我们所能做的事情,必定是有一个明确的限度的。”但是麦克阿瑟曾经坚定地说过:“有那么一些人宣称,我们的实力不足以同时保护两条战线。……我认为这是失败主义最明显不过的表现。”这两者之间的不一致并未使塔夫脱有什么公开的难堪,他继续赞美将军。共和党还有其他的自相矛盾之处。共和党人本来曾大声斥责杜鲁门把部队派往朝鲜,麦克阿瑟的抱怨却是说杜鲁门没有派去足够的士兵。当宾夕法尼亚州参议员爱德华·马丁大声反对那个“下令出兵朝鲜的仓促的午夜决定”时,麦克阿瑟却说:“从军事观点看来,那个决定却证明是正确的。”
但是共和党既已接纳了麦克阿瑟,眼下就得同他搅在一起。他有着确定无疑的使用价值——他可以用来使政府感到难堪,可以用来帮助共和党人增强他们的理由,即杜鲁门是一个糟糕的总统,错误地用了艾奇逊之流的人物。但是任何一个共和党人,他只要清醒地分析一下麦克阿瑟的主张,看一看麦克阿瑟的建议同当时在共和党内占主流地位的中西部孤立主义者的意见是多么格格不入,他就会有充分的理由来重加考虑。
舆论则是另一回事。麦克阿瑟演讲后即进行的一项盖洛普民意测验表明,54%的公众赞同他封锁中国海岸、轰炸红色中国在“满洲”的基地以及帮助国民党入侵大陆的提议,但有34%的公众反对。只有30%的人希望同中国打全面战争,但是一个微弱的多数(46%对38%)认为,蒋介石军队如能得到美国的后勤支援,就能击败大陆的共产党。美国人还以6对1的多数认为,美国应当捍卫台湾免受共产党的袭击。综观民意测验,头几轮很明显是属于麦克阿瑟的。
但是对他的支持也有弱点。只要仔细阅读他的话,就会发现其中包含着一些使人困惑的成分。例如,麦克阿瑟曾说过,假如美国照他的建议去做,苏联人“未必”会参战。那么,美国真的想要冒着同俄国打全面战争的风险来解决朝鲜冲突吗?最初几天的新闻报道说,“白宫邮件室里堆满了潮水般的函电”,其中大多数是愤怒谴责总统的。确实,公众书面写来的反馈是尖刻的,并最初以2对1的比例(4月13日为止的那个星期里是8 677对4 322)反对罢免麦克阿瑟。但是两星期之后,邮件差不多是打成平手(10 448赞成,10 617反对)。至5月7日,白宫已收到84 097份函件,37 708份支持总统,46 389份反对他。也就是说,大约45%拥护,55%反对。但是由于人们更倾向于在愤怒的时候而不是高兴的时候写信,所以白宫认为来函反映的结果是平局,甚至是小有优势。
再者,白宫和客观的新闻观察家们都一致认为,怀有敌意的报刊发行人煽起了大量亲麦克阿瑟的情绪来使杜鲁门名誉扫地。他们并没有宽恕他,因为尽管他们曾向选民们灌输了强烈的反对意见,他还是赢得了1948年的大选。正在朝鲜的作家詹姆斯·米切纳把关于解职的新闻报道称作“美国报业史上最肮脏的日子”之一,而且把这归咎于那些厌恨杜鲁门的报刊发行人。米切纳说:“一位电台记者必须在采访了17名士兵之后,才能找到1名同意把自己的声音播出去,这名士兵还要可怜巴巴地问‘他们为何如此对待将军’。其他16名士兵所说的话其实是更好的新闻报道,但是没人需要。”朝鲜战地指挥官们并没有把麦克阿瑟解职一事看作是全国大难临头。《纽约时报》的默里·舒马赫从第8集团军总部报道说:“在校级军官中,普遍的感觉是:东京总部与在朝鲜的第8集团军之间的关系将会更为融洽。……”
当诸如《纽约先驱论坛报》这样的舆论界主角(这是一家共和党报纸)也支持杜鲁门有权博得他的将军们的支持(或者至少是保持沉默)时,白宫欢欣无比。杜鲁门正打算以这样的见解作为他的理由的基础。但是白宫也认识到,未来几周中的参院听证会实质上将是一场政治搏斗,麦克阿瑟将利用这个讲坛对政府的整个亚洲政策而不仅仅是朝鲜政策进行攻击,共和党人也将利用每一个机会来使总统为难。因此,政府就着手通过采用经典的策略来捍卫自己,这些策略在两代人之后以“硬碰硬的政治手段”而著称于世。
白宫反击
白宫发起反击麦克阿瑟的第一个公共关系攻势牵涉到威克岛会议的秘密记录。在这次会上,将军直截了当地宣称,中国不会干涉战争。如早先所指出的,这些记录主要是维尔尼斯·安德逊所为,她是随同杜鲁门一行旅行的国务院秘书;布雷德利将军和其他人所记的笔记也都加到了她的账上。这些记录汇编成的副本已于1950年12月送到了麦克阿瑟总部。这些笔记的存在并不是秘密。1950年11月13日,专栏作家斯图尔特·艾尔索普在《纽约先驱论坛报》上写道,麦克阿瑟已在威克岛向总统保证,中国人进行干涉的危险已经过去。当籍籍无名的保守派刊物《自由人》打电报请麦克阿瑟证实或否认这一报道的真实性时,它收到了这样的答复:“来电所引(艾尔索普)的说法……纯系毫无事实根据。麦克阿瑟。日本,东京。”麦克阿瑟否认他确实说过的话,这使政府大为愤怒,因为这表明他愿意在对己有利时说谎,而且他认为他可以这么做而不被发觉。白宫按兵不动,等待合适时机用将军自己的话给他来个釜底抽薪。1951年1月23日,专栏作家德鲁·皮尔逊发表了真实笔记中的一小段文字,其中包括麦克阿瑟夸下的海口,说如果中国人跨过鸭绿江,他的大军可以“关照”这些中国人。
麦克阿瑟解职后不久,《纽约时报》驻白宫记者安东尼·莱维罗开始把威克岛会议的记录整理成一个完整的版本。莱维罗所接触的人之一是乔治·艾尔西,他是白宫助手,一直在收集反击麦克阿瑟的材料。莱维罗说,他想对有关麦克阿瑟和杜鲁门互相说过的话中那些相互矛盾的版本进行区分。艾尔西在他们第一次谈话中并没有对莱维罗说什么,但是他把这次采访在第二天上午的白宫班子会议上向杜鲁门提及了。他还对杜鲁门说,莱维罗“极为急切地想查阅……关于威克岛会议所存的任何书面备忘录或记录”。
“总统对此稍加考虑,”艾尔西说,“然后问我的档案里有没有副本。我说有,于是总统说:‘行,去告诉托尼他可以拿走。’”艾尔西当天就把记录交给了莱维罗。4月21日,《纽约时报》发表了这一报道。 麦克阿瑟的阵营勃然大怒,考特尼·惠特尼将军宣称,白宫是在通过有选择地泄露机密情报,一心要“诽谤”麦克阿瑟。他还批判“偷偷摸摸地做笔记”之举,并对拼凑而成的记录稿的准确性提出疑问。专栏作家乔治·索科尔斯基认为这一段插曲是在杜鲁门统治下公共道德江河日下的明证。参院联合委员会里的共和党人要求得到参谋长联席会议关于麦克阿瑟的所有文件,白宫不能只提供一部分记录就溜之大吉。
在开始着手反击麦克阿瑟时,白宫利用官僚机构中一些可靠的官员去寻求支持,力求组织一个由公民团体组成的广泛阵线来支持政府。白宫班子里的协调人肯尼思·赫克勒在一张白宫便笺纸上勾画出了一份待做之事和已做之事的长长清单。国务院和国防部都准备了含有敌意的问题供有交情的参议员们向麦克阿瑟提问。白宫副官西奥多·坦纳鲍姆还试图发起一项针对院外援华集团的国会调查。院外援华集团是由保守的企业家、国会议员和宗教领袖组成的一个松散的联盟,他们大肆声张支持麦克阿瑟将军。“你肯定很想要同国会里的负责人谈谈怎么把这件事搞起来。”赫克勒向白宫的说客约翰·卡罗尔建议说。
民主党全国委员会通过新闻记者查尔斯·范德万德收罗了关于诸如塔夫脱、惠里和麦卡锡这些参议员的个人材料,以强调他们在主张出兵亚洲和反对加强欧洲防务方面的“出尔反尔”。民主党全国委员会分发了数以万计的杜鲁门概述政府政策的讲话稿。
赫克勒记叙了“有关麦克阿瑟材料的一些琐碎小事,这些材料在这场辩论一旦达到‘耍阴谋诡计’的程度时可能是有用的”。赫克勒写道,比如说:
范德万德在众议员帕特·萨顿(田纳西州民主党人)的协助下,正在让美军通信团找出(麦克阿瑟)在菲律宾莱特湾涉水上岸的照片。把这些照片摆到一起时就可以看出……这是在几台新闻电影摄影机面前接二连三拍下的。在照片边上,很多工程人员和其他维护人员滴水不沾地站在一座修建得很牢固的码头上。我对这种材料是否有用处抱有怀疑,但也不反对把它们收集起来。
在纽约州海德公园的罗斯福图书馆,搜寻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对麦克阿瑟不利的材料。白宫的另一名副官菲里奥·纳什获准同那些能够参加反击麦克阿瑟的“非政府机构”一起工作。
在公开场合,杜鲁门以轻蔑嘲笑的口吻来谈及麦克阿瑟。在4月26日一次记者招待会上,杜鲁门故意激怒这位目中无人的将军。他在讲话中提醒记者们,从严格的法律意义上说,麦克阿瑟仍然受命于他。五星上将们是不退休的,他们终身服役,因此仍然处于总统麾下。杜鲁门说,是的,他确实对麦克阿瑟和惠特尼将军(他管惠特尼叫“麦克阿瑟的新闻秘书”)“绳索在握”,但是他并不打算抽紧绳子。总统暗示说,麦克阿瑟和惠特尼在他们隐居的华道夫—阿斯多利亚饭店里说得越多,对他们自己的损害就越大。当一名记者提到惠特尼说麦克阿瑟“一点也不明白”他为何被解职时,杜鲁门纵声大笑。“人人都知道为什么。”杜鲁门说,他同全场一起哄堂大笑。
将军们在准备
然而在五角大楼,联席参谋长们在为听证会做准备时,气氛远没有这么欢乐。第一步是准备一份冗长的备忘录,概述自1950年6月25日战争开始之日至1951年4月11日麦克阿瑟解职之时,他同参谋长联席会议之间的每一份电报往来。领导参谋部工作的克雷斯上校警告诸位参谋长说,他们要准备受到“对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正直诚实所进行的人身攻击,既是针对这个机构,也是针对个人”。克雷斯认为质问会来自三个方面:在太平洋和各地的战略;麦克阿瑟的解职;“他解职的时机和方式问题”。克雷斯担心,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任何成员如果在作证时用了准备好的声明或文件,就会引起大家纷纷要求得到官方记录,“这样就会危及军事安全,并对目前和计划中的行动产生不利影响”,而且还会影响同其他国家的关系。(克雷斯显然尤其担心有关毁损韩国军队的言论被载入记录。)因此,克雷斯建议各位参谋长“像麦克阿瑟将军已经做的那样,各自埋头去做准备,做到在听证会上作证时不必带笔记”。参谋长联席会议同意了。参院联合委员会成员将会收到参谋长联席会议关于华盛顿—东京之间往来电报的档案综述作为背景材料,但是军方高级指挥部将不带任何文件材料出席听证会。马歇尔敦促参谋长们“集中精力看看有多少东西是可以提供给联合委员会的,而不是看什么是我们不打算给的。……”但是他对讨论一场尚在进行的战争的计划和战略一事存有疑虑。“能不能这么说,”马歇尔说,“通过这一次,我觉得我好像是在充当一个为苏联政府和中国政府效劳的情报间谍,而他们什么也不给我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