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7时36分,会议在坦率的幽默气氛中开始。杜鲁门对威克岛袭人的酷暑也不得不退让三分,他建议说:“这不是穿外套的天气。”然后脱掉了他的西服上衣,其他人也如此效仿。一位服务员在每位与会者面前放了一碗刚刚切好的菠萝。麦克阿瑟拿出一只他那著名的玉米芯烟斗,然后问道:“您不介意我抽烟吧,总统先生?”“我不介意,”不抽烟的杜鲁门说,“我想我比任何活着的人都更多地受到烟气的熏染。”
麦克阿瑟的助手邦克上校把纸和铅笔放到桌上,并开始草草记录。但查尔斯·罗斯(按惠特尼的话说,是“焦急不安地”)反对这样做,他说,双方都不要做记录。这是惠特尼的记述,而且是值得怀疑的。布雷德利将军第二年5月在参议院听证会上说,他和另外两位助手公开地做了记录。麦克阿瑟在同一个听证会上说,他问过罗斯:“谁负责公共关系?是否要有速记员记录?可我希望自己动手记录。但他对我说,不许记录,而且没有速记员在场。”
在大部分与会者的视线之外,还有一个人在记录。长期给杰塞普大使当私人秘书的维尔尼斯·安德逊随同前来做一些临时速记工作。安德逊小姐是一位温文尔雅的政府职业女性,生着一对蓝色的大眼睛和橄榄色的皮肤,她跟随杰塞普辗转奔走于世界各国的京城都府。她身手不凡。不管在何时何地,都能在一架手提打字机上匆匆打出外交信函和公报,并且可以在难以执笔写字的颠簸飞行中记下口述。要人显贵可以使维尔尼斯·安德逊印象极深,但并不能使她感到敬畏。她参加过外长们的会议、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会议、欧洲和亚洲的最高级会议。由于杰塞普在国务院中担任消防队员式的差事,她也总是整装待发。她到威克岛没有特定的任务,但经验告诉她不要远离事件发生地,所以她自然而然地跟着人群走进这所煤渣空心砖砌成的小屋,在主会议室旁边的一个接待室坐了下来。强劲有力的风从大会议室吹进安德逊小姐的小屋,使两屋之间的百叶板门微微开启。她听见了人们说话的内容,便“自动地”开始速记,她知道,她很有可能被指派去协助杰塞普准备一份正式报告。“我当时手边居然连一本正式的记录本都没有。幸好还有一叠横格纸,我就马上记录起来。”
人们后来在回忆录中对是否知道安德逊小姐在场一事有不同的记述。查尔斯·墨菲和迪安·腊斯克对此表示惊讶。墨菲说:“我们都不知道她在记录。”惠特尼在回忆录中说,那位速记员“藏在门后”,能够“记下她仅仅透过门缝可以听见的和通过钥匙孔可以看见的东西”。他认为,安德逊的记录“残缺不全得令人悲叹”。穆乔大使不这么认为。“她的在场几乎不是什么秘密,因为门是敞开的,至少在会议桌一面就座的所有人一直都可以看见她。”穆乔大概是指杜鲁门坐的那一边,因为麦克阿瑟的随行人员异口同声地说他们没有看见她。穆乔还记起惠特尼开会时在屋里“踱来踱去”,并且很有把握地认为惠特尼能够发现安德逊小姐。但是,这些细节却在第二年春天引起了严重的争执(见第十二章)。
安德逊小姐记录的大部分发言都是出自麦克阿瑟之口,因为他说得最多,他的表现甚至使那些到威克岛来时就准备讨厌他的人感到眼花缭乱。麦克阿瑟说起话来振振有词,信心十足。弗兰克·佩斯在几分钟后就确信,他“的确是一位军事天才”。在麦克阿瑟看来,整个朝鲜战争所剩下的仅仅是一些必须加以最后解决的收尾部分。他直截了当地说:“在整个南北朝鲜,正规的抵抗都会在感恩节以前结束。”
小规模的抵抗仍然在南方,麦克阿瑟估计只有1.5万人左右。“我们用不着去摧毁他们,冬天将会摧毁他们。”
在北朝鲜,敌军继续进行“拼死一战”,他们只有10万人左右,“是作为预备队而训练的,在训练水平、接受指挥和装备方面都很差,但是他们很顽强。我实在不愿意把他们消灭,他们仅仅是为面子而战。东方人宁死也不能失去面子”。
麦克阿瑟表示,他“希望能够在圣诞节把第8集团军撤回日本”,只把第10军留在朝鲜。他将尽力在明年初举行选举,并且一旦情况许可,就尽快结束对朝鲜北方的军事占领。“军事占领会一无所获,所有的占领都会失败。”麦克阿瑟将给朝鲜人留下10个美式装备的陆军师,加上一支“短小精悍的”海军和空军。这支力量“不但会确保朝鲜,而且……也会对中国共产党人的南进构成一种巨大的威慑。这种威慑是不能一笑置之的”,将军说道。
麦克阿瑟强调说:“枪炮一停,军人就要离开,文职人员取而代之。”朝鲜“陷于瘫痪已经很长时间了”,少量的重建资金“就能使用很久”。他认为,“在3到5年里使用10亿美元足以弥补损失”。麦克阿瑟指出,不管怎么讲,“用泥巴和竹子盖的房子,如果被摧毁的话,可以在两周内重新盖好”。
然后杜鲁门就下一个议题问道:“中国人或者苏联人干涉的可能性如何?”麦克阿瑟信心十足地答道:
可能性很小。如果他们在头一两个月进行干涉的话,那将是具有决定性的。我们已不再担心他们干涉,我们已不再谦卑恭顺。中国人在“满洲”有30万军队,其中部署在鸭绿江沿岸的大概不会超过10万至12.5万人,只有5万至6万人可以越过鸭绿江。他们没有空军。现在我们的空军在朝鲜有基地,如果中国人南下到平壤,那一定会遭受极为惨重的伤亡。
麦克阿瑟主要担心俄国人以空军支援中国的地面部队,但他们之间的配合“将非常差劲,我相信俄国空军轰炸中国人的机会不会少于轰炸我们的机会”。
麦克阿瑟向布雷德利保证在1月前把一个师转运至欧洲战区。讨论到约翰·福斯特·杜勒斯正在进行的与日本缔结和约的问题时,助理国务卿迪安·腊斯克惊叹道:“你在朝鲜的军事行动比外交官签订条约的速度还要快。”
这些溢美之词使麦克阿瑟十分高兴,他重复说:“我希望在圣诞节时把第8集团军撤出来。”
后来,会议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讨论对日缔结和约、建立一个亚洲防御联盟的前景以及印度支那不断扩大的战争等问题。
会议最后就李承晚总统的问题进行了艰难的政治讨论。麦克阿瑟极力反对一项在战后解决朝鲜问题时把南朝鲜人和北朝鲜人相提并论的联大决议案。该决议案不顾1948年南朝鲜人举行的选举,要求在南北朝鲜重新举行选举。麦克阿瑟说:“如果把一个曾经牢牢站住脚跟并且经受了如此浩劫的政府赶下台,并且把它与北朝鲜一视同仁的话,那将是很糟糕的。”
杜鲁门也同意:“不能这样做,而且也不必这样做。……我们必须开诚布公地表明我们支持李承晚政府,让宣传见鬼去吧。”
正式会谈到此结束。杜鲁门说:“没到这里来的人都不会相信我们在这里讨论了如此之多的问题。”他提议休息一下,好用午餐——当时是上午9时过几分——在此期间,随行人员可以为新闻界拟写公报。但是麦克阿瑟并不想逗留。“如果可以的话,”他说,“我想尽快赶回去,并且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在午餐前就离开。”杜鲁门没有表示反对。这样,会议在上午9时12分结束——也就是会议开始后96分钟。
杜鲁门的新闻秘书查尔斯·罗斯、杰塞普大使和查尔斯·墨菲退到旁边的一间办公室里准备公报(麦克阿瑟的随行人员此时则在主会议室里坐立不安,这一延迟使他们懊恼不已,但又说不出口)。
杜鲁门邀请麦克阿瑟回到小活动房屋里闲聊了一会儿,这缓解了一下紧张气氛。他们终于又谈到了政治。据麦克阿瑟后来对惠特尼说,将军问总统是否打算在1952年争取连任,杜鲁门则反问麦克阿瑟是否有什么政治抱负。麦克阿瑟回答说:“根本没有。如果有哪位将军与你竞争的话,那么他的姓名会是艾森豪威尔,而不是麦克阿瑟。”
杜鲁门微露笑容。他在1948年顶住了两党部分人员拥戴艾克的运动,而且他十分了解艾森豪威尔的雄心大志。他十分钦佩作为军人的艾森豪威尔,“但是他对政治一无所知,”杜鲁门说,“嗨,如果艾森豪威尔真的当了总统的话,他的政府将会使格兰特政府看起来是一个完美无缺的样板。”据惠特尼说,麦克阿瑟这时“很快地把话题转到其他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