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下车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花留在车里，转念想，送给郑丽华也不错，就抱着花下了车。
但她一下车就迎面看到了不远处的沈谦，林一下意识地低下了头，跟武阳快步走进了住院部。
林一边走边想该如何跟沈谦解释，又在想，自己该不该解释。
思绪混乱中，已经到了郑丽华的病房。她在VIP病房，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比之前瘦削了更多，脸颊都有一些凹陷，林一感到一种不可言说的压迫感，似乎听到了“滴答滴答”的倒计时。
林一放轻脚步往前，刚把手中的玫瑰花放置床头，郑丽华就醒了，看到林一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张了张干裂的嘴唇，讲话的声音比从前更加轻柔：“你们来啦。”
“是的，阿姨。”林一努力笑得自然，从床头柜上倒了一杯水，放了一根吸管，递到郑丽华嘴边，让她喝几口水润润唇，“阿姨吃饭了吗？”
“陈阿姨去打饭了，我不饿。”郑丽华努力想坐起来，林一熟练得将病床靠背摇了上去，让郑丽华有一个舒服的姿势倚靠着。这一幕都落在了武阳的眼里。
郑丽华看向林一的眼神也很是温和，自从生病后，已经很久没有想跟人说话的欲望，“你们呢，吃饭了吗？”
“还没呢，刚下班，就过来看看阿姨。”林一就势坐在了郑丽华的床边。
“我没事，每天在这都有医生护士照顾着，挺好的。倒是你们，要按时吃饭，上班这么累了，不要饿坏肚子。”
林一笑笑，“我家就在医院边上，回去我弟饭已经做好了，很快能吃上饭。”
“那就好。阳阳，你也回去吧，记得吃饭，别一个人就不做饭，把自己照顾好，我才能放心。”郑丽华看向武阳，眼神里有一些不舍。
林一一阵酸楚，父亲生病时就从没跟自己说过这些话，有的只是数落自己：不回老家，不换工作，不找男朋友。虽然马思思说，父亲说这些，也是在担心他走后，没有人能照顾林一，担心林一未来的生活。但林一心想，那是因为父亲从没信任过自己，从没相信林一已经长大，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
可哪个父母是真的会相信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真的已经可以照顾好自己。孩子们担心的反而是父母不会照顾他们自己，总是太过于操心孩子们的未来，而忽略了自己。
“我知道了，我会吃饭的，你就不要操心了，等陈阿姨回来了，我就回去。”武阳在床尾的沙发上坐下，看起了手机。
林一看了看床头的主治医生的名字，默默记下了。
“阿姨，我有个朋友在这个医院，我让他找最好的医生来帮你治疗，你就安心的好吃好睡，不会有事的。现在这毛病就像感冒一样寻常，重要的是，不要害怕它，相信自己一定能好起来。”林一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自己讲太虚了。
郑丽华笑笑：“我老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一天，我家里好几个这个走的，我妈妈，我外婆，我大姐。所以我早就做好准备了。”林一不敢置信地看着郑丽华，怪不得林忠华患病的时候，郑丽华给了不少有用的建议。
郑丽华抬头看看药水，药水还有几袋，又要打到半夜。
郑丽华继续说道：“年轻的时候本来觉得迟早会走，就不打算结婚的，但遇上了武阳的爸爸，一时冲动还是结了婚。生武阳的时候，见生了个男生，真的很开心，不用担心会得这毛病。但没多久，武阳的爸爸就发现了我的家族好多都得了这个病，担心我随时会走，就还是跟我离婚了。”
郑丽华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些，林一心情很是复杂。郑丽华说的，也正是自己担心的，这也是为什么她没有勇气去开始一段未知的恋情，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为这段感情带来多少有效期，而对方又是否能承担自己的生命之重。
“妈，你这些都过去那么久了，有什么好讲的。现在医学技术那么发达，宫颈癌已经不是什么难题了，听医生的，别胡思乱想。”武阳眼睛不离手机，喝止了郑丽华。
郑丽华压低声音，就对着林一说：“人都有那一天，我是没有害怕，我该经历的也都经历了，没什么遗憾，我就不放心武阳。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病了，武阳很小的时候就做过一次手术，那时候武阳还小，我不能留着他一个人，去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了。这几年肿瘤医院也经常去，这次复发，肿瘤医院都说已经无力回天了，所以，我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林一没想到瘦瘦弱弱的郑丽华原来一直在默默忍受着病痛的折磨，这些年，她只知道郑丽华体弱，经常会有一些不舒服，所以头发也比同龄人白了许多，但林一没想到郑丽华遭受的远比她想象的更多。
林一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郑丽华，一遍遍描绘眼前人的轮廓，希望能将此时的样子铭记在心。
郑丽华云淡风轻的样子更是刺痛林一，要怎么样才能这么无惧“死亡”。
“这次本来我也不想再来医院，”郑丽华伸手挠了挠她输液港在的位置，“打这么多针也没什么用。”郑丽华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凑到林一耳边说道：“武阳说这家医院是你推荐的，说医术很好，治好了你妈妈的病，就一定要让我来住院。只要他能放心，我就来呗。”
林一点了点头，此时，她已经再也编织不出任何安慰人的话。郑丽华比她懂得更多更透，她一直知道自己的人生走向，所以说什么“希望的话”都是美丽的谎言。
林一的肠胃一阵绞痛。
郑丽华看出了林一的异样，“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吃饭吧。”
“阳阳，你也赶紧回去，路上还要不少时间呢，回去赶紧弄点吃的，冰箱里饺子也还有，弄点饺子吃也好。”
武阳嘴上答应着，人还是坐着看手机。正好看护陈阿姨推门进来。
“好了，陈阿姨也回来了，我也要吃饭了，你们赶紧回去。”郑丽华坐起身，准备吃饭。
林一帮着陈阿姨把吃饭的饭桌摆好，看郑丽华能大口吃下饭，林一安心了不少，“阿姨，你先好好吃饭。你有什么想吃的，就随时跟我说，我回去让我弟给你准备几个好吃的菜。”
“好的好的，你弟的手艺我是要尝尝的。”郑丽华摆摆手，“好了好了，赶紧回去吧，我要安心吃饭了。”
林一和武阳刚退出了病房，郑丽华就招呼陈阿姨拿出脸盆呕吐了起来。
“你这吃的都吐了，这人怎么能受得了啊，太遭罪了。”陈阿姨一边顺着郑丽华的背，试着让她能舒服一点。这背上全是骨头，割手得很。
陈阿姨照顾过很多患癌病人，这样的情形也不是第一次见，但还是忍不住揪心，太遭罪了，“呕吐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还是要跟你儿子说一下吧。”
郑丽华把黄疸水都吐出来了，才稍微好一点，倚靠在了床背上，让陈阿姨把饭菜收起来，“不用说，他也看得出来。我这不是第一次化疗了，以前还年轻，还能熬一熬撑过去，现在是真不行了。”
郑丽华让陈阿姨把床放平，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睡前看到床头的红玫瑰，心想下次还是要问问林一，时间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