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务官开始用手胡乱拍打吴克的胳膊。
他拼命地四下张望,看见一个熟悉的矮壮身影站在人群后无动于衷。他像攥住救命稻草一样哀求地那个人示意。
但直到在一个尖利的怒吼命令之后,沉浸在不解和狂怒里的青年才清醒过来。
“......吴克......吴克!”
“快住手!”
目光逐渐恢复冷静,吴克转头看到朱诺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村长和老人们围在身边正在拉着他的胳膊苦苦劝说。
深呼一口气,吴克冷冷地将税务官丢到后面的人群中。
农夫和鼻青脸肿的随从们们手忙脚乱地接过瘫软的杜弗洛特,有的给他拍打背部,有的给他递水喝。
朱诺气的嘴唇发紫。
“你这个疯子!你真的想杀了爱德华亲王的税务官?他和你有过任何仇怨吗?难道你就不可以等我来体面文明的结束这场误会吗?诸神在上啊!”
吴克回头看了看正在给兄弟包扎伤口的安妮,姑娘看起来安然无恙。他微微颔首。
“向您和这位大人诚挚地道歉!当然了,一切只是这位新税务官的误会。我无比确信!”
吴克轻声回应,语气毫无诚意。
“所以,你猜怎么着?我没有把他掐死!”
随即他拨开变得安静的农夫们,看也没看正怨恨恐惧地盯着他的中年人,平静地向外走去。
朱诺难以置信地看着佣兵的背影,蠕动了几下嘴唇最终只是赌气地跺了跺脚。
老人们惊慌失措地将税吏搬回大屋,一些年轻人开始小心将塔克抬起,他们崇拜地谈论那位战士,但在长辈们严厉的眼神中闭上了嘴巴。安妮抽泣着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吴克远去的背影,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喊出什么。
各式各样的目光交织在吴克独自远去的背影上。
......
慢慢踱回住所门口的时候,一群孩子满怀敬畏和崇拜的眼神跟在吴克后面。一个矮壮的身影正靠在门口,抱着胳膊朝他微笑。
孩子们惊呼起来,接着有点害怕的散开。
吴克注意到民兵队长身后跟着两个瘦弱的身影。
“他们好像很害怕你?”
“哦!当然!”强壮的中年人耸了耸肩,但没有解释的意思。
“你没有去慰问敬爱的税务官吗?这个孩子是......”吴克转眼看向雷诺身边的孩子,接着他沉默了。
大一点的孩子不安地攥着弟弟的手,另一个可怜的孩子则眼白多到不正常,嘴角口水不住的流下。
雷诺丝毫没有在意,“哈,这是我的儿子,理查德和里昂。小子们,来和吴克打个招呼!”
“叔叔好!”“泥......好。”孩子们拘谨又乖巧地吞吐出几个字,接着幼小的那一个吃吃的笑起来,肥厚的下巴沾满了口水。
吴克微笑地点点头,“你们好!”
接着他探询地看向民兵队长。
“这是里昂,我老婆生他时难产。她走了,孩子也遭了殃......”矮壮的中年人摘下头巾给小儿子擦了擦口水。
“明天,希望您明天能带他们一起走。”
“费勒里有一座西格玛神庙,我的儿子们将会在那儿侍奉战士之神。祭司那我捐过一些硬币,你只用说一声就够了。”少年沮丧地低着头,不发一言。
吴克眼中疑惑更浓重了。
雷诺苦笑着叹了口气,“你还是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对吗?”
“哈!是呢,你是雇佣兵,当然难以理解了。当年,我和杜弗洛特同样也是鲁莽的小伙子。”
“没错,我认识税务官。”
“都是没办法再握剑我们才决定安分下来,提利尔的沼泽把咱的肺都弄坏啦!”
吴克皱紧了眉头,他一边推开屋门一边疑问:“那他......”
“不愉快,我们开始关系不错,但后来并不愉快。”
雷诺看出来他的疑问。
“想必你也知道,佣兵在共同面对一些诱惑时,同袍情谊有多脆弱。”他从背后抽出一把让吴克瞪圆了眼睛的武器来。
一把华丽、线条优美、致命的武器。
果然,这个世界给我的惊喜越来越多了。吴克心中赞叹。
那是一把如假包换的燧发手枪。
“这就是原因。你瞧,没有人能拒绝这个宝贝,对不对?哈哈!”
雷诺将他的‘宝贝’仔细擦了擦,递到吴克身前。
“朱诺老爷今天告诉我,你差不多已经康复,等税吏来了他就可以‘官方’地借一队人马护送他离开。”
“所以现在我直接来找你。就当是一份雇佣协议吧!你送走我的儿子,报酬是这把手枪,而担保人无疑是朱诺阁下。你接不接?我能看得出来,你和其他的雇佣兵完全不一样。你是罗德里戈手下的小子不成?”
“不重要了。”
罗德里戈是谁?吴克没有动摇,他点燃屋内的油灯,邀请父子们进入自己的居所。
“我需要更详细的解释,这把武器太贵重了!”
“是这样。我承认我也不是什么好货,但杜弗洛特,常年的战争和...某些事情让他越来越冷血,愈发——哎......扭曲!”
雷诺随手合上屋门。
“总之,之前他还可以假惺惺让我保持村庄民兵队长的位置,那么今天他发现我没有阻止他接受应有的惩罚之后,我就知道没有余地了。”
“别这样看着我,虽然我也乐意看他被揍!但若说他是一条毒蛇,那么被地位更低的人忤逆、以及被人用武器威胁,绝对是他的两条不可触碰的獠牙!所以要是没什么神迹让他变成一个善良的人——当我的手下塔克用矛指着他的时候,一切其实已经注定。”
吴克无奈地叹了口气。“塔克将这两条都践行了。”
“正是如此!”
“所以,不管我救不救他,都会被牵连到!罪名要么是忤逆要么是护卫不周。”
“您知道吗?职位我才不稀罕,但现在,不止我的孩子,整个莫格尼亚今年都会受到他的非难!”
“我受够了。”
“十分抱歉!”吴克心里发堵。“塔克和安妮被那样对待,我只是……”
“哈!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没必要。村里的老人可能会埋怨你,但我知道该感谢你救下了小伙子!现在,不要婆婆妈妈的了。”
吴克静静地看着眼神肃穆的中年人,“如果你也逃走,杜弗洛特会将怒火倾斜在村庄里其他人身上,你也不想让‘宝贝’落进那个家伙手里。所以你来雇佣我对吗?”
雷诺咧嘴笑了笑。
吴克点点头,他的眼神越发平静、理性起来,可他的心此时无比冷冽。
“成交。”在最后一抹夕阳即将掠过地平线时,吴克接过来那把手枪。
两个孩子抱着自己的父亲抽泣起来。
......
今晚的马尔科村注定不会平静。
在沉闷的砸击和砍伐持续了几分钟后,一阵令人心神不宁的咯吱声中,两个巨大的阴影终于扒开了马尔科的木墙。墙外的野兽们发出了兴奋嗜血的咆哮,争先恐后地冲向单薄的防线——幸好猎人们已及时撤下木墙站在他身边。
莱因哈特举起步枪,扣动扳机。一股火舌伴随黑烟喷薄而出。周围的猎人们也一同射击,一时尽是弓矢入肉的沉闷声音。
他的子弹击穿了一个身穿重甲的绿皮的前胸。这野兽像一头被大锤砸中头部的牛一样愕然倒地。
“米尔米迪雅在上!赐予我们力量吧!”他低声说。民兵队长拔出剑,解开背带上的木盾,鼓舞着附近的小伙子。
他的一生在他眼前闪过,尤其是他早年还是佣兵时的经历。那个军士——雷诺,让他们不停操练,直到他们的老茧都被磨破了为止的家伙;那个酗酒、矮胖的恶魔,把他们从贫民窟男孩和农夫变成了可以自豪自称为战争之犬的人。
“马尔科的子民!”莱因哈特活动了一下手腕,站到他的儿子身边。“坚守阵线!”
这一晚,在邪月投下的诡异阴影里,村庄的长矛兵们比任何人预期的都要多坚持了数十次次心跳。
经验和练习告诉他们,作为一个整体、直面敌人时是最安全的,而转身逃跑会把后背暴露给敌人。这使他们在围墙的破口处坚守不溃。但怪物们以惊人的喜悦和狂暴将他们击倒。
当亲人和伙伴们被一把比一个人还粗的砍刀一次劈成两半,铁匠被炮弹般的狼牙棒打成血淋淋的肉酱,猎人被一根树干似的棒槌甩到三十尺外,对村庄的责任感在呼唤着马尔科的长矛兵坚守,但他们的恐惧更响亮、更坚决地叫着。他们开始绝望逃跑,但怪物紧追不舍,他们被践踏,被吃掉,被消灭。
莱因哈特队长还活着,看着他的小伙子被屠杀。他就要死了。他知道这一点,但还是不得不继续看下去。
他的下半身被从腰部砍断,速度太快了,他甚至没有感觉到那一击。他现在几乎失去了知觉,只知道不能动弹,肠子正从他身体内流出来。当兽人老大杀死他的儿子时,他还是哭了起来。
几只癫狂的地精被悲伤的气味吸引过来,“戳死他!砍淫类的脑袋!”
在莱因哈特队长临死前,他听见身后挚爱的村庄内,开始响起绝望的惨叫和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