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九月,天旭十六岁,不,他应该已经算十七岁了,因为还有六天就到他的生日了。和往年有一点不同的是,今年的生日没有赶上放假,所以只能在学校过。
九月的北方,放眼望去还是满眼绿色,但是已经可以感受到些许秋天的气息,学校大门里的最宽的那条主路两旁的银杏叶透出的一点微黄就是秋天的先兆。
来到这个县一中转眼一年了,天旭显然对学校的一草一木都已经熟悉了。他是从世代居住的小山村走出来的,在镇里的初中晃荡了两年,最后一年终于知道好好学习,在中考时竟然侥幸考上了县一中。虽然高一开学时成绩在班上几乎垫底,但他已将很高兴了,毕竟这是全县最好的高中,是他的许多同学都可望而不可即的目标。
刚从食堂出来,他像往常一样,又变得无所事事了,开始漫无目的的在校园里闲逛。往常,他可能去校园书店转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杂志或者小说可看,或者去摆弄摆弄那些摆在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之类的书桌装饰品。但是今天他并没有去,一是因为他还没有攒够下一本杂志的钱,其次就是高一新生开学了,书店这几天总是有班级在来来往往的搬着新书,到处都是吵闹声,他听了就很烦。
但是新生来了还是有点乐趣的,这不,刚从他面前走过去了两个高一的学妹,还一口一个学长的叫他,询问学校里的眼镜店在哪里。给她们指完了路,天旭心想:这届的学妹质量还挺高的嘛,就是军训时候晒黑了点,几个月以后一定很漂亮,嘿嘿。
不知不觉,他已经穿过了那些打羽毛球的,还有拿着扫帚打闹说笑值日的同学,来到了那条两旁种着银杏的主路上。路中间的椭圆形花坛里还开着零星的花,中间矗立着一尊大约一米八高的孔子石雕,据说这是一位本校培养出的省高考状元学业有成回来探望母校时赠送的。天旭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心中默念:孔爷爷,你一定保佑我开学的第一次考试啊,考的全会,蒙的都对……
其实他并不是迷信,只是因为刚上高二,新分了班级,就要分到新的寝室,因此他希望第一次考试能在同学之间立下点“威信”。他毕竟才十七岁,经过了高中的一年生活,认识了一些和原来不太一样的人际关系,以及截然不同的学习或者其他的节奏,但是少年时的某种稚嫩的情怀和对待新事物的看法仍然是他思想的一部分。就像他现在看自己所在这个高中一样,这里是一个多么偌大的所在,几座五层的宿舍楼,一片宽敞的教学区,几千个学生和几百个老师都在这里,每天忙忙碌碌,校内还有几个书店这样的地方,这可比他从前那个只有一座三层教学楼的镇中学高级了百倍。
他就这样在回宿舍的路上,边走边想着,并没有注意到一个高大的身躯已经站定在他面前了。于是他一头撞在了这个人的身上,他下意识的吼到:“靠!你……”如果是哪个楞头学弟,以他的脾气一定会说到那人道歉不可,就算是高三学长,他也必会与之理论一番,然而这次他立刻就怂了。这人不是学生,而是他高一的班主任。
天旭这个高一时的班主任名叫李国伟,三十六岁,已经在这所高中执教了将近十年,是一位资历颇深的语文老师。因为他体型魁梧,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所以同事们都叫他“大伟”,只有几个新来的老师尊敬地称他李老师。对于这个昵称,他早就习以为常,正好他的性格幽默风趣,觉得这个称呼也还不错。今天并没有课,他就来到操场这边散散心。
突如其来的“偶遇”着实把天旭吓了一跳,他心想:我给你当了一年的生活委员,每天被你呼来唤去,我容易嘛?你不是又来翻我的旧账吧……
其实当年天旭的“旧账”也算不上什么错误,无非是他那天偶然发现,教室后边供同学们刷卡使用的饮水机,在卡里金额只剩一毛钱的时候,连续刷卡三下再接水就不会扣钱。发现了这个漏洞的他好像发现了商机,让他兴奋了好几天。可是好景不长,我们的国伟老师不知怎的就知道了他的“诡计”,及时制止了他的行为。可怜的天旭就这样不仅没有喝上几天免费的水,还因为自己是生活委员未及时上报设备故障,被班主任叫去足足打扫了半个月的办公室。
当然,在班主任眼里,天旭虽然学习成绩不是最好的,但是做事还算诚实,当初之所以选他当生活委员,是因为他一眼就看出这小子脑子活泛。只是唯一让他头疼的是这小子的鬼点子有时候就比较激进,容易被别班针对。在天旭看来他对他的“使唤”其实是一种调教啊。然而以旁观者的角度评价这种调教,并不能说是绝对有益或无益,最终双方的态度和决定更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年纪相对应的阅历以及与生俱来的性格。
“小伙子,想啥呢啊?”
“对,对不起老师,我这不是急着回去学习嘛…….”
“行行行,值得鼓励,哎,你分到几班了?”
“额,十三班。”
“十三班?哦,挺好,今年是宋老师带十三班,他教的挺好。”
“哈哈,跟您差不多就行,我不挑。”
应承了几句之后,天旭就匆忙溜回了宿舍。
虽然知道了新班级的位置,但是他还并没有见过新同学,因为按照惯例,寄宿生们要在新学期正式开学的前一天来到学校,打扫卫生,并且准备换寝室。
宿舍区靠着学校的北墙,一共六座五层高的楼,自西向东按高一到高三,三座男生楼,三座女生楼的顺序一字排开。宿舍区周围的环境还算宜人,每栋楼门口都簇生着一小片竹林,据说是十几年前上一任校长在某个植树节率领一众老师栽种的。但在这个典型的北方城市,这些竹子显然没有南方那样茁壮,最粗的直径也不过两指,如今已是初秋,顶梢的竹叶已经略显棕黄,被风吹得飘摇,偶有一两个极细的竹笋仍然在倔强地生长。三个男生楼和女生楼的南面都分别有一片不小的空地,三边被一米高的绿化丛围着,中间是两列丁香树。当然,这时早过了丁香花盛开的时节,只留着几片绿叶。
而此时,天旭正在寝室暴跳如雷。“怎么的你?我这个寝室长可还在呢,你就想”分家“了?放下!”他怒目圆睁,对舍友小黑吼着。
“我……不是,我就是想问问这拖布你们没人拿的话,我能不能拿去我的新寝室那里,那里啥也没有。”
“不行,这是我弄了好几天才修好的,就放在416,谁也不许拿走。睡觉!”
寝室里的人都沉默着,空气在那一刻好像凝固了一般。在这最后的争执中,几个人的胸中其实都并没有生出什么愤怒,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萦绕于心。
是啊,他们才十六七岁,这个年纪是基本上不会和朋友记仇的,即使大吵一架,也会在几天后因为某件娱乐活动而冰释前嫌,彼此之间更没有所谓的心机。
天旭躺在床上,并没有睡意。转眼已经和三个同学同处一室一年,他们早已以兄弟相称。单纯讲义气的傻大个老A,帅气善良的美少年小臣,还有扎实肯干的小黑,曾经的他们是那样无话不谈,多么无忧无虑。现在就要分开,作为寝室长的天旭心情可能是最复杂的,毕竟他曾为这个小集体付出过那么多时间和感情。但是他骨子里的性格是乐观的,并不会为这不得不发生的离别而过于伤感,他知道他们日后仍然会在校园里偶遇,他相信416的情谊始终都在。他不知不觉合上了眼睛。窗外吹着的风不知道是来自盛夏还是初秋,偶然的一束光亮不知道是月光还是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