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的刚从胡府门口经过,时候已经不早了,胡府后门悄然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三个身着斗篷之人,随后一个衣着低调却华丽的人也慢慢走出,定睛一看,此人居然是胡相,四人在门前站定,竟然是晋泽漆和墨染,而在他们身旁站着的,除了墨珏还有谁!三人看着胡相,表情沉重而悲凉,倒是胡相先开口:“此番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胡府,你们不能坐着马车离开了,太过招人耳目,走了以后啊,就别回来了,更何况现在珏儿还是个已死之人,出了胡府,以后便不再有人照拂你们了,决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任性了。”墨染早已泣不成声,边搀扶着哥哥边哭着说:“父亲,您跟我们一块走吧,没有了您,染儿可怎么办。”胡相听闻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晋泽漆,本相就这么一个女儿,从未受过一点苦,是本相一直捧在手里的掌上明珠,墨珏伤势未愈,你一定要好好对待染儿,倘若她受到了一点委屈,本相做鬼,都不会原谅你。”晋泽漆慌忙拱手应答:“相爷放心,晋泽漆一定会用性命去护着大公子和小姐的。”胡相点点头看着墨珏:“珏儿,为父能救你一时,救不了你一世,你一向不喜朝堂,为父也从未逼迫于你,但今后,你便不再是胡府大公子了,好好照顾染儿,好好的活下去。”墨珏伤势未愈,一直靠着墨染的搀扶,晃晃悠悠的站稳身子看着胡相,两个男人四目相对,久久没有说话,胡相的眼中却已泛起泪花。慌忙转身摆了摆手,“走吧,走了就别回来了。”墨染哭哭啼啼的喊着父亲,晋泽漆虽不忍心,但是想到他对相爷的承诺,狠下心咬咬嘴唇拉着墨染走了。几人一步三回头,看着门口那个本来高大威严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黑夜里,心中五味杂陈。
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三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晋泽漆心中感慨万千,思绪又回到了那晚的书房,相爷拉着他的衣袖对他说的一番话:“皇上对我胡府杀心已定,我无法反抗,但我一双儿女命不该绝,这世上虽然只有三枚金蟾蜍,但这最后一枚,在我胡府,此番我能救墨珏却不能让皇上知道,不然胡府一旦倒台他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你带着墨染墨珏他们离开胡府,就算皇上要满门抄斩,墨珏也早已经是个死人了。至于墨染,当初我随皇上开创大明,立下汗马功劳,皇上特赐免死铁券,老夫半截入土之人,用不到了,你将此好生收着,关键时刻可保我儿性命。”想想自己来到金陵已然数月,一直寄居在胡府中,这段日子,是他心中渴望已久的安宁,他心中虽有仇恨,但更多的是想沉溺在这安乐的环境中,可是现在他心中这片安宁被打破了,他又要漂泊了,这次不同的是,他还带着两个人,一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一个是重伤初愈的大公子,他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也不知道今后的路要怎么走。
远处有一队巡夜的士兵走过来了,晋泽漆三人慌忙往角落里躲藏,眼见队人远走,众人才松了一口气,晋泽漆却盯着面前的建筑睁大了眼睛,这个熟悉的屋檐,这不是……?晋泽漆不可思议的走到门前,面前的两只狮子和那两只淡淡的红灯笼告诉晋泽漆,没错,这的确是筑幻坊,此番怎么又出现了?不知道曼殊姑娘过得可好,上次一别,竟有数月。如今自己即将颠沛流离,不知道,能不能和她道声再见。墨染看着晋泽漆在门口发呆,疑惑的叫了一句:“晋哥哥,你在想什么啊,我们要去哪里?”话音刚落,面前的大门却打开了。晋泽漆想了想,对着墨染墨珏说道:“进来吧,里面,有我的朋友。”
三人慢慢走进筑幻坊,屋内还是十分黑暗,墨染像来是怕黑的,紧紧的抓着哥哥的衣袖尖声喊道:“晋哥哥,这是你什么朋友啊,怎么这里这么阴森恐怖,这里是住人的吗?”墨染话音刚落,整个屋子忽然就全亮了,三人瞪着眼睛盯着面前的一切,晋泽漆虽不是第一次来,却也是第一次看到屋子的全貌。屋子很很空旷,却很清雅,因为屋子的空旷,显得屋子内并没有多少陈设。整个屋子围了一圈红烛,烛台是散着幽光的莲花,正是因为这些红烛的燃烧屋子才显得如此明亮。屋顶垂下很多透明的风铃,风铃中仿佛关着一只闪着淡粉幽光的蝴蝶,一条红色的丝绦顺着风铃慢慢垂下,每隔着一段距离,就有这么一个风铃,显得屋子格外神秘,屋内摆着一张朱红色的长桌,几个黄花梨的椅子摆在周围。面前的墙上挂着一幅古画,一架朱红扶梯通向楼上,楼上黑漆漆的,不知道有什么。墨染好奇的看着头顶的风铃,伸出手轻轻的触碰它们。“曼殊不知有客,怠慢了。”众人闻声望向楼梯,曼殊和陵纨慢慢的走了下来。曼殊这活了数千年的神仙穿着本身就与俗世常人不同,但今日的装扮更像是明朝的大家闺秀,一件淡粉色的纱衫,米色绣花马面裙,挽了一个发髻,依旧没有什么装饰,还是那只发簪,陵纨还是那两个小辫子,但还是规矩的穿了一件白色短袄,蓝色绣花裙,光看一身穿着,定会以为她是一个文静的小姑娘,又怎会想到是那巨大的神兽朱雀呢。
墨染看着面前这个绝色的女子,心中惊异的同时还在暗暗不高兴自己的晋哥哥怎会有如此貌美的朋友。倒是墨珏,见到如此超凡脱俗的姑娘不由觉得眼前一亮。曼殊下楼后稍稍停顿,环顾了一下三人后便径直走到了墨珏身边,还未等墨珏开口,曼殊便伸出白皙纤长的手慢慢抓住的他的手腕,墨染刚要制止就被墨珏拉住,因为他感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正在他的体内游走,自己的不舒适感也在渐渐消失。等到曼殊的手离开墨珏的身体,他已感觉浑身清爽,病都好了。墨珏立马精神了起来,虽然对如此医治之术感到惊奇,但看着自己已无大碍依然顾不上许多便高兴的拱手谢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方才感应到公子身体不适,便自作主张了,是曼殊失礼了”曼殊微微点头还礼,引着众人:“既然到来就是客,诸位请坐。”
一行人听闻随曼殊坐下。曼殊轻轻挥了挥手,众人面前便出现了一只玉杯,再一挥手,一只玉壶腾空出现,慢慢的给三人的杯中填满了茶。这番怪力乱神的现象晋泽漆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倒也不觉为奇,坦然将玉杯拿起喝起茶来。倒是墨染墨珏二人,被眼前之景吓得够呛,死死盯着慢悠悠喝茶的晋泽漆,像是怕他中毒一样。曼殊见到此景莞尔一笑,“凡人为祈福寿安康,金钱珠宝,天天拜佛求神,怎的这神突然出现,不见惊喜,却是这样一幅面容。”墨珏和墨染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仿佛想要从对方眼中得到答案,但是很明显,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可如果不是神仙,刚才怎么自己的病无端便好了,眼前之景又作何解释。二人又将目光转向了晋泽漆,这家伙倒是享受的很,悠哉悠哉的喝茶,倒像是见怪不怪。既然这里是晋泽漆带他们来的,那晋泽漆也是……?二人更加奇怪了。“二位不必如此忧心,仙凡两界各有各的秩序,我虽然身负神力却也不能对二位做些什么。全因方才感应到你们在这附近,想来是遇到什么麻烦,晋公子虽是肉体凡胎,却和我二人颇有缘分,他与朋友落难,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二人看着晋泽漆,没想到平常平淡无奇的陪读先生,居然还和神仙有交情!看着手中玉杯思索了一会,便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这茶竟然意外的香甜。“这黄泉之茶,不比人间,虽无日光照晒,却有黄泉滋润,所以别有一番滋味呢。”旁边的陵纨耐不住性子抢着说道。“黄泉?”墨染惊异地说道“那不是死了以后去的地方吗?”曼殊笑道;“正是。”“你是黄泉的神,所以你是阎王了?”。这小姑娘倒是天真的很,惹得陵纨哈哈大笑。“冥王要是知道他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说成是女子,岂不是要气的胡子都飞起来了?我姐姐是曼珠花神,可不是那大胡子名冥王。”“纨儿,不得无礼,小姐莫要放在心上。能入我筑幻坊的凡人,向来只有两种,一是心有所愿结成执念之人,另一种,便是像三位这样极少数的身负仙缘之人。否则你们是无法看到我这筑幻坊的。既有仙缘,便可参习凡人不可触及之仙术。想来你们也无处可去,可愿留在这筑幻坊?我可以祝你们一臂之力。”晋泽漆这下子也顾不上喝茶了,“你是说,我们也可以像姑娘一样凭空化物腾云驾雾?”曼殊点点头接着说道:“不止如此,如有慧根长生不老亦不是难事。”三人听闻如此竟有些激动。此番逃离本十分狼狈,如今竟有仙人愿意收留不说居然还可以修习仙术。真是让人喜出望外。但是曼殊却丝毫没有在意他们脸上的神色:“不要高兴的太早,想要留下修习仙术,便要守规矩。”“什么规矩?”三人异口同声的问道。曼殊凭空化出三枚指环,“带上这三魂七魄戒,你们便是我的徒弟,这戒指是你们施展灵力的法器,有了它,我可教你们腾云驾雾凭空化物之法,但相应的,你们的魂魄也随之与戒指相连,倘若有一天你们利用仙术为非作歹,这三魂七魄戒,也是制约你们的法宝。”晋泽漆看着眼前的曼殊,手不知不觉的就摸向了戒指。“三思而行,戴上容易,摘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如若反悔,我可送你们平安离开。”晋泽漆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在想什么,是为了待在曼殊身边?还是自己想要这能力去报仇?或者是不想再四处漂泊?晋泽漆不知道,但是他很确定的是,他愿意带上这枚戒指。他将那枚墨绿色的戒指放在手心细细端详片刻,便将他套在自己的食指上。墨珏和墨染看到晋泽漆这么爽快的应答,心中十分忐忑,但随即又坦然了,能有神仙庇佑,修习仙术有何不好,一直待在胡府受着父亲的庇护,如果让他们漂泊在外,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墨珏跟随其后将淡蓝色的戒指戴在手上。哥哥和晋哥哥都戴上了,墨染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慢慢戴上了戒指。曼殊在身旁看这这一切,随后慢慢说道:“今日不早了,你们肉体凡胎,早些休息吧。”接着便将他们引往楼上,楼上像一个巨大的山洞,半圆一样的排列了数个房间,每个房间门口都点了盏灯,曼殊带他们一一认识了自己的房间,嘱咐道:“现如今你们都只是普通的凡人,不可随意进出其他房间,否则惹到什么不该惹的妖魔邪祟,可就不好办了。”今晚一切都超出了三人所想的范围,屋子再有些奇怪倒也正常,大家此番到没有太多惊讶。倒是墨染,有些害怕。曼殊笑道:“没有什么好怕的,你不去招惹他们,他们自然是不敢伤害你的。”墨染半信半疑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诸位早点歇息吧。”说完便转身和陵纨进入了另一个房间。
曼殊进门拂了一下衣袖,门便牢牢的关上了。陵纨憋了一晚上,此刻终于可以敞开肚子说话了:“姐姐为何要留他们三人住下还收他们做徒弟。就算晋公子和沙华有联系,那也不至于把那两个凡人都留下啊。”“莫急,我留下他们自有一番道理。我好像知道,怎么取得镇天印了。”“姐姐该不会是指望他们几个凡人吧,姐姐都没有办法,何况是他们。”“正是因为我们取不了,所以,他们才有可能。”陵纨被说的一脸糊涂。“慢慢你就知道了。收个徒弟有什么不好,就当给你做伴了。”
红日初上,已是第二天清晨。众人收拾完毕,齐齐下楼。晋泽漆一整晚都躺在床上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一切,看着手上的戒指辗转反侧。墨染和墨珏沉浸在和父亲离别的伤感和初见神仙的惊异竟也是一整晚没有睡好。三人神态各异的走下楼看着早已坐在那里的曼殊,曼殊还是昨日的装扮,这还是晋泽漆第一次在日光下看着曼殊,竟有些不一样。胡墨珏定睛看着面前的女子,一股爱慕之心油然而生,但是一想到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就觉得自己这份喜欢亵渎了神灵。慌忙摇了摇头。曼殊指着桌上的点心:“都是陵纨在城内买的,诸位一定吃的惯,请用餐吧。”三人到桌前坐定,看着丰盛的饭菜,相视一眼便坐下享用了。墨染吃着手中的包子,突然就哭了。墨珏慌忙安慰,墨染抽泣的说道:“这是父亲经常给我买的包子,哥哥,我们就这么走了,父亲,父亲可怎么办?”墨珏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曼殊开口道:“胡相的命运,早已注定。”两人慌忙看着曼殊,墨染先开口了:“你是神仙,一定有办法救我父亲的对不对?”“人各有命,如果每个人的命我都要强加干涉,这世道不就乱了吗?我无法帮你,不过……我倒是可以让你看看你父亲。”曼殊右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儿,空中便浮现出了一面红色的铜镜,镜子里,正是胡府的样子。
胡相正端坐在厅前,穿着朝服一动不动。像是等待着什么,不一会,一队人马就包围了相府,领头的正是锦衣卫统领海东青,海东青不慌不忙走到胡相面前,一脸傲慢的说道:“有人举报胡相意图谋反,胡相跟臣走一趟吧。”胡相纹丝不动:“荒唐!说我意图谋反,可有证据?”海东青像是早就知道胡相会这么说,不慌不忙说道“胡相是想我们把证据找出来吗?那请胡相跟我来吧。”胡相满脸不屑,起身想看看海东青想做什么。谁料到海东青竟然径直走到了胡相的卧房。像是走到自己家的屋子一样,娴熟的扭动着书架上的花瓶。这一举动倒是把胡相惊呆了。自己房中的暗室,为何外人会知道的如此清楚。但想到其中并没有其他玄机,便冷哼一声随着海东青进去了。但进去以后,胡相的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自己的暗室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这许多兵器!这本是他收藏字画的地方。这兵器是哪来的?怎么会!海东青冷笑道,“丞相私藏兵器意图谋反,证据确凿,还有何话要说?”胡相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一会却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天要灭我啊!为了杀我胡惟庸,皇上可真是费心了。”“大胆胡惟庸,竟然敢藐视皇威,如今证据确凿,来人,给我拿下。”胡相就这么被压着进了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囚车。胡府上下顿时鸡飞狗跳,一众锦衣卫一边拿人一边在屋子内上下搜索。墨染和墨珏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墨珏更是将手中的筷子折断。转身就要离开。晋泽漆慌忙拉着墨珏“你现在过去,就是送死啊!胡相费尽心思把你们送出来,是让你们送死的吗!”“那怎么办,亲眼看着我胡家家破人亡!”胡墨珏无助的不停的捶打着自己。墨染坐在那里早已哭成了泪人儿。“不可能,父亲怎么会谋反,这怎么可能?”晋泽漆将激动不已的墨珏安抚下来,慢慢说道:“皇上忌讳丞相的权利并不是一天两天了,狡兔死,走狗烹,今日之景丞相早已预料到,所以才想方设法让你们离开免受牵连,可别辜负了相爷的这份苦心啊!”“还是泽漆看的通透。你们这般盲目前去,不但救不了相爷,怕是连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我可不想亲自为我的徒弟超度。”曼殊不紧不慢的说道。“为人子女,眼看父亲性命不保却只能隔镜相望,算什么男儿!”胡墨珏一拳头下去,将桌子敲得震天响。晋泽漆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墨染自顾自的说起了话:“父亲房中的暗室怎么会有兵器,那间暗室都是父亲用来藏文玩字画的,除了我和哥哥其他人都不知道,锦衣卫又是怎么知道的?”晋泽漆和胡墨珏听了此话却突然相视而望,没错,对胡府布局如此清楚,连暗室在哪都能发现,这个人一定是可以经常出现在胡府的人,经常出入胡府而不被人怀疑,要么是功夫卓越,要么就是胡府的熟客,而这人也一定跟给墨珏下毒的人脱不了干系。只要找到此人就一定能够问出个大概来。而锦衣卫的行踪……胡墨珏和晋泽漆异口同声地说道:“皇宫!”皇上想让丞相死没错,但倘若他们能够证明这兵器并不是胡相私藏的,即便皇上再怎么不乐意,也不可能堵住悠悠众口。
“我可以帮你们入宫,刚好。皇宫里也有我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