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时间到了,金陵又恢复了平静。所有人都宽衣闭户,或围坐灯前讲述一天的所见所闻,或躺在床上依偎在相爱之人怀里互诉衷肠。夜晚像一个无声的母亲,所有人在他的笼罩下都会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胡府此刻也依例紧闭门户,胡相端坐在书房中望着烛火出神,墨染守在墨珏床前默默祈祷他的哥哥能够早日康复,晋泽漆躺在床上,睁着双眼望着头顶的黄花梨承尘出神。这个夜晚,包容了很多温情和悲苦,也凝聚了太多忧愁与凝重,甚至,暗藏了许多杀机。
朱元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月色,这皇城虽然华丽浩荡,可朱元璋有的时候觉得它依旧比不上自己在凤阳的破茅草屋。一眼望不到头的皇城,装了太多猜疑算计,勾心斗角,装了太多颠倒黑白,阿谀奉承。真心,在这皇宫里最不值钱,却也是他曾经最渴望的东西,他何尝不想成为一代明君,可这条路,注定要铺满流血牺牲。想到这,朱元璋微微叹了一口气。刘公公慢慢踱着步子走来了,低眉对朱元璋说道:“皇上,皇后让奴才过来报一声,说给您熬了桂花粥,皇上可要摆驾皇后那里?”听到桂花粥三个字,朱元璋的表情稍微舒缓了许多。皇后与他一同同甘共苦,虽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却是这皇宫中唯一能给他家的温情的人,每每和她同桌吃饭,总觉得像是回到没有战争的那段日子,回到了凤阳的老家。朱元璋微微一笑回答道:“告诉皇后,朕一会就到。”刘公公得应欠身退了出去,正巧碰到了锦衣卫统领海东青。海东青为人十分神秘,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就连平时见皇上都蒙着面。满朝文武都对他避之不及,刘公公微微行礼便匆匆退了出去。海东青走到御前下跪颔首说道:“启禀皇上,属下的人在胡府找了几日,并没有发现免死铁券,不知道胡相那老滑头,将他藏在了何处。”像是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朱元璋微微一笑,“找不到便罢了,免死铁券,他以为免死铁券真能保他的命,君要臣死,臣又怎能活着?没就算他有免死铁券在手,朕也自有办法治他的罪。”海东青闻言抬头看着面前的皇上,那双眼睛太深邃了,仿佛能把一切都看透,绝对没有人敢一直盯着这双眼睛,海东青只看了一下就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那属下应该怎么做?”“不急,朕自有办法。”
晋泽漆还未起床,就听到胡府叽叽喳喳,像是出了什么大事,慌忙起身穿衣收拾,打开房门,就看见碧草慌忙的走过来“先生快去府门口看看,出大事了。”晋泽漆闻言几乎快要小跑着到了大门口,门口已经被一圈人围得密密麻麻。晋泽漆好不容易扒开人缝,居然看到了一具尸体!尸体裹着茅草,两个中年夫妇披麻戴孝的哭的梨花带雨。围观人不时指指点点。晋泽漆好不容易才弄明白事情发展的来龙去脉:这茅草里裹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胡府失踪的四喜子。当中跪着的,是他们的父母。四喜子的父母身体一直不好,四喜子便想着抽空回家看看,但是胡府这几天一直忙着就把这件事延迟了,后来说是管家批准了让他回家探亲半月,谁知还没待够两天就被胡府的人急匆匆叫走,说老爷有事问他,问完了他再回来便是。四喜子便匆忙跟着来人去了,谁知四喜子一直没回来,父母便出门寻找。没想到,就在家门不远的小竹林发现了四喜子的尸体啊,案件涉及的是当朝宰相,官府不敢轻易受理,因此四喜子的父母才出此下策来讨回公道。弄清楚来龙去脉的晋泽漆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四喜子不是刚失踪吗?怎么他的父母说他回去几天又被叫走?那这几天待在胡府的是谁?晋泽漆想着想着突然觉得背后一凉忙冲出人群跑向院中,抓了一个仆人问道:“四喜子是事发当天失踪的?”仆人突然被人揪住砸下来一个问题还没有反应过来,醒了一下神随即答道:“是这样的啊,奴才前一天去路过马厩还跟他说话呢。”“那你可确认他的脸就是四喜子?”“确认?声音就是四喜儿啊,四喜说他那天被马踢伤了脸所以一直遮着。”“那这么说四喜子也没有告假了?”“没有。”原来如此!晋泽漆恍然大悟,四喜子一早就被支出了胡府,然后有人一直冒名顶替他待在胡府,这个人应该就是那天穿官靴之人,可是他在胡府呆这几天究竟是为了什么?一定不单单是下毒那么简单,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件事跟皇上脱不了干系,看来,相爷的计划要实施了。
胡府诺大的门前跪着两个披麻戴孝的人还躺着一具尸体,这可不是大事,转眼就传遍了整个金陵,胡相迫于压力只得紧闭府门,可没过多久,就接到了皇上的传召,胡相急匆匆换好衣服意味深长的看了晋泽漆一眼,便跟着公公出发了。
书房内,朱元璋还是那副威严不可凌驾的表情,随意的翻阅着奏折,听到公公禀告胡相进来也没有停下。倒是胡相从一进宫门就背后冒着冷汗,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听到些许风吹草动就心头一颤,此刻进入御书房看到皇上这一副云淡风轻,没有舒缓,反而更害怕了。仿佛前面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老虎,稍有不慎就要把它吞进肚子。慌忙跪下将头紧紧贴着地面不敢说话。朱元璋看着眼前之人从内到外都散发着恐惧,内心居然有一丝窃喜。放下奏折缓缓张口道:“胡爱卿啊,朕久居深宫不多出去看看外面,不知道金陵现在可好?”胡相身躯一震,仍然没敢抬头,颤着声音回道:“启禀皇上,金陵在皇上的英明神武之下,那是繁荣昌盛百姓其乐融融啊。”“哦?那朕怎么听说还有人当街穿着孝衣喊冤呢!”胡相一看矛头指向了自己二话不说开始含泪喊冤:“皇上,臣冤枉啊!臣怎么会对一个籍籍无名之徒下手呢?犬子现在还在床上生死未卜呢皇上!还要请皇上为微臣做主啊!”“好一个籍籍无名之徒,就算那人不如你儿子身份尊贵,可也是一条人命,倘若就这么算了,岂不是让人说当今皇上视人命如草芥包庇下属,当今宰相残暴不堪,这让天下百姓如何臣服于我大明江山!”胡相被皇上这一声怒吼吓得丢了胆,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一个劲的喊冤:“微臣冤枉啊!臣绝对没有杀人,这都是外面刁民的胡言乱语,不可信啊!”朱元璋望着下面老泪纵横的胡相没有答话。就在这时,贴身公公魏公公却踱着步子过来了。慢慢走到皇上身边耳语了几句,皇上听闻先是一惊,随即叹了一口气。胡相在下面边抹着眼泪边注视着上面的一举一动。半晌,皇上转向胡惟庸,惋惜的说道:“爱卿回去看看吧,墨珏他……”丞相张着嘴半天没有动,“皇上……方才……说……什……么?”朱元璋缓缓走下来,走到胡惟庸身边,慢慢将他搀扶起来,“爱卿节哀,这件事一定有什么误会的地方,朕一定会好好查清楚的,爱卿当务之急,是赶快回府,主持后事啊!”胡相虽被搀起,仍是双腿无力,一不小心就要坐在地上,双目失神脸色暗淡,转眼间便变了一个人,朱元璋连忙招人扶着丞相,让他们将丞相好生送回家。丞相仍是一言不发,像木偶一样被下人拖着慢慢出了御书房。朱元璋在殿内看着胡相远去的背影,像是对着空气说道:“不是说剂量不大不足以致命吗?现在怎么人死了?”一直躲在暗处的海东青缓缓走出来拱手答道:“臣是只涂了小剂量的药在缰绳上,倘若没有金蟾蜍那胡府公子也只会躺在床上昏睡,可这……完全不在臣的预料范围之内。”“免死铁券没找到,把柄也没有了。这就是你办的好事?”“属下该死,但是属下,还有一计。”“哦?”朱元璋回过头看着海东青那双深邃的眼睛,“说来听听。”“……”
胡相的轿子刚到府门前,墨染就朝着胡相扑来嚎啕大哭:“哥哥,哥哥他……父亲你怎么才回来。都没见上……最后一面……”跟随而来相爷的公公欠身对着胡相说:“奴才给您安全送到这就该回去复命了,相爷多保重。”相爷微微颔首:“劳烦公公替我回去多谢皇上关怀。”公公行了行李,便招呼左右回去了。相爷怀里搂着墨染看着远去一行人微微一笑然后对着怀里的人说道:“都安排好了吗?”“晋哥哥都安排妥当了,父亲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既然这戏摆下了,就要有人唱完它。”“可是……”“好了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