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个战场上,激战正酣。
元让与姜魁被3万秦军打了个伏击,混乱之下,赵军被秦军迅速分割成数个小块,相互之间失去了联系,各自为战。
元让心知这样下去,两万赵军就会被秦军各个击破,最后全军覆没。这一样分而食之的手段在战场上可不是随便就能够指挥出来的,看来自己是遇到能征惯战的宿将了。
元让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一生征战沙场为赵国杀敌无数的他,现在又岂能让秦人这么得意?
仔细端详完战场的元让猛然对身边的掌旗官吼道:“持好旗,跟着我,不要落后!”
看到掌旗官用力地点了下头,元让又转过身来对千余亲兵放声吼道:“是赵国男儿的都跟紧我!杀秦狗!”
“杀秦狗!”千人一声怒吼,顿时杀气腾腾,也不管周围有多少秦兵,只知道紧紧跟着将军冲杀就对了。
元让本部亲卫一时气势凛然,威猛无双!
元让率领着本部亲卫千名骑兵,在各个被秦军分割开来的部队之间,一边来回奔驰砍杀,一边让亲兵放声大喊“跟上,跟上”,不多时,元让的队伍就像滚雪球似的达到了近万人!
战场的另一端,攻下长子后,又在此地设伏的秦军大将蒙骜(秦国名将,蒙恬和蒙毅的祖父)这时也发现了元让一杆帅旗发挥出的巨大作用,立即果断地沉声下达作战指令。蒙骜的命令在战场上迅速传开,立即就有左右两侧各万人来纠缠元让的队伍。
就在这个时候,在战场左侧远远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黑线,那道淡淡的黑线倏然绽开。顷刻间分散成一骑骑奔驰的铁骑,狂乱的铁蹄无情地叩击着葱绿的大地,碎草激溅,漫天飞舞,漂荡的战马鬃毛就像一重重波涛,汹涌澎湃,滚滚向前!
这一彪飞速驰来的大军,人数约有三千人,领头的正是姜魁!
最开始,因为蒙骜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元让身上,所以姜魁的三千斥候军并没有引起秦军足够的重视,而是放他们出了包围圈,专等元让这条大鱼入网。姜魁本可以掉头跑回赵括大营,但他怎能弃元让的大部队于不顾?于是,姜魁掉了个头毅然又杀了回来。
蒙骜扭头看了一眼驰入战场的三千斥候军,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暗道,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然而他却不知道,正是这区区的三千人马,让蒙骜这次完美的围歼功亏一篑。
姜魁迅速扫了几眼战场,整个战场的形势立时了然于胸。
四面八方都是密密麻麻的秦军,但是力量却并不集中,有如一窝破土而出的蚂蚁,而元让的队伍就像一条小蛇,小蛇落进蚁穴群里,只能不停地扭动着以最快的速度摆脱蚂蚁群的攻击,一旦蚂蚁群凝聚成一个整体把小蛇缠住,不用一会儿小蛇就可能变成一堆白骨。所以,姜魁立刻明白不能让秦兵迟滞元让部队的速度,否则全军将突围无望。
握紧手中的铁剑,姜魁狠夹马腹,胸中燃起无穷的战意,高声呼喝着,率领部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元让左侧的那股秦兵拦腰撞去!
姜魁咬紧牙关,眸子里杀机大盛,一剑由下至上撩起。锋利的剑刃割裂了空气,发出锐利的呼啸声,一名秦兵掩面惨叫着倒下,然后他又顺势一剑劈下,一名秦兵持剑的右臂应声而落,一股热血喷涌而出,溅了姜魁满身。姜魁奋起神勇,横扫竖劈力斩数人,登时在秦军的阵形上打开了一个缺口。以姜魁为剑尖,三千精锐的斥候骑兵就像一把利刃,把秦军的阵形一刀两断!
这还不算完,姜魁从秦兵队伍里杀出来以后,稍向前缓冲了一阵就迅速掉转马头,身后的骑兵也立即跟着姜魁来了一个漂亮的大转弯,紧接着就又是一个迅猛的穿插冲锋,在秦军阵形上再次扎出一个大洞,然后再调转马头杀回去……就这样,姜魁率领骑兵反复冲杀,直至把秦军好好的一支队伍切割得支离破碎,散乱不堪。
而仅凭另一股秦军是无法有效遏止元让率领的部队突围的,于是他迅速集结了其他被分散的赵兵,并成功摆脱了两队秦军的纠缠,向西面赵括大军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元让清楚地知道,此时再赶往长子已经毫无意义,就凭剩下的这些残兵是无法夺回长子的。
他声嘶力竭地举剑高呼,率领部队奋力冲击秦军最外层的包围圈。而姜魁的斥候骑兵则像是元让手中一把无坚不摧的飞剑,只要有秦兵拦截元让的大部队,他就会从侧面发起雷霆一击,配合元让用最快的速度击溃挡路的秦兵。
蒙骜见状急忙喝道:“传令全军!重新列阵!堵截赵军退路!”然而,他竭尽全力想重整兵马,集结重兵拦截元让,奈何回天乏力,还没等大军回拢,元让的大军就突破重围绝尘而去。
突围之后,元让立即清点人数,发现居然还有一万四千余赵军随自己冲出了包围圈!
蒙骜回头深深看了眼元让和姜魁消失的地方,不禁暗叹口气,赵国果然名将辈出,单单是这个元让也颇具将才,在遭受猝然袭击的情况下,却能迅速作出判断,组织士卒迅速展开反击。还有那不知名的骑兵将领,部下骑术精湛,攻击犀利,战场指挥更是快、准、狠!他们绝对都是大秦的劲敌。也许,这场战役不会很轻松啊,蒙骜心中暗想。
但很快,蒙骜看到迅速打扫战场准备南下的秦军,立即对大秦的军队燃起无限的信心,更对此次秦军的统帅有着绝对的信心!那是一个为战争而生的男人,蒙骜坚信,有他在,大秦绝对不会输!
而在另一边,赵括指挥大军退出长壁,在距丹水西岸五里的地方,择水草处安营扎寨,并绕着营寨修筑简易工事,准备固守待援。
正在赵括紧锁眉头之时,突然有赵兵报告说元让将军回来了!
赵括连忙迎了过去,只见元让全身血迹斑斑地滚落马下,当头跪倒在地,哽咽着哭道:“末将无能!没能救回长子反遭埋伏,五千余将士未能带回,请大帅责罚!”
赵括叹了口气,上前扶起元让说道:“将军莫过自责,此战我们都小觑了对手,追究起来,我是主帅,也难辞其咎。待赵王援兵夺回长子,我军会同援军,进可攻长壁,退可坚守丹东,秦兵久战不利必然退兵,此时胜败并不能决定大局,望将军切勿气馁!”
“谢大帅不责之恩!”元让满脸惭愧地站起身来,顿了一顿,忽然想起了什么,指向身后一人又道,“此次末将能突出重围,斥候千骑长姜魁出力甚大!”
赵括看了一眼元让身后浑身是血的姜魁,瞧见他紧握长剑的右手仍在不停地颤抖,想来是因为用力过度,手指已经松不开了。赵括也没有计较姜魁持剑面对主帅的不敬之罪,对姜魁微微点头说道:“本帅心中有数,待回师长子,自会论功行赏!”
从赵括那里辞别元让回来,姜魁缓缓地走到了斥候军休息的地方,靠着一棵大树坐了下来。
姜魁低头一看,发现右手还握着剑,于是他用左手按住发颤的右手,缓缓地揉捏着。好不容易才让它放松了下来,手中紧握的铁剑随即掉落在了地上。
姜魁感觉有些口渴,便拿过腰边的牛皮水袋大灌了几口,爽爽地打了个水饱嗝,然后略微眯缝着眼睛,看着不远处。体力充沛的赵卒们正在王容和傅豹的指挥下搬运石块,抢建营垒。而韩章正带着二愣子和莫逾等亲卫队的兄弟救治斥候军的伤员,其他的士卒们则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整理装备和兵械,口渴的在喝水,饿了的在吃干粮,累了的在打盹……
这次中伏十分意外,也的确十分危险,当所有人都急于奔回长子的时候,伏兵出现了,经典的围城打援。
赵兵惊恐交加,阵型大乱,眼看着被秦军分割包围,覆灭在即,还好乱归乱,军心还没有散,元让也及时作出了反应,要不然,就凭姜魁那三千骑兵,实在是无济于事。
姜魁觉得自己这次差点就活不了了,在那处埋伏圈里,姜魁眼前充斥的全是秦兵,还有那数不清的血淋淋的兵器。无数次,如雨般的长矛戈戟带着腥风,夹带着一丝丝死亡的味道从自己身边呼啸而过,那种阵阵袭来的死亡威胁甚至可以让意志不强的人当场精神崩溃。还好当时他只顾着杀敌,再加上骑兵冲锋的速度快,来不及去想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却是阵阵后怕。
姜魁想想,自己参加的战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次了。虽然自己参军的头两年,秦赵并没有发生什么大战,但是赵国和齐魏韩等国还是发生了不少战争。
姜魁还清楚地记得,和这次一样,让自己差点丢掉性命的一次战斗是在三年前,那是赵国和齐国之间发生的一场规模不大的战役。
当时姜魁带着一千斥候军在探路的时候,发现了一处不大的齐军据点。虽然他可以回去复命,让大部队过来端掉它,但当时他也是年轻气盛,头脑一热,直接率部攻了上去。
谁知那是一个陷阱,看起来不大的据点里面,居然满满登登的有数千人!好家伙,好几千人像沙丁鱼罐头似的面贴着面挤成一堆,一看有赵军上当了,立即像解放了似的,一窝蜂冲出来杀向姜魁一支人马。姜魁扭头就跑。但既然是陷阱哪有只围一面的道理,他们的退路很快就被切断了,被四下埋伏的齐军围得水泄不通。
就在姜魁杀得昏天黑地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时候,救兵奇迹般地出现了!
是元让将军亲自带的队。
原来,姜魁的后面还有一队斥候,当他陷入重围的时候,他们立即回报了元让将军。元让毫不犹豫,立即率领大军出击,一举击溃了齐军。
这次被秦军打了伏击,万幸的是秦军全是步兵,否则姜魁绝对没这么容易跑出来。在这次战斗中,斥候军很是耍了一次威风,要不是元让的部队都是步军,秦军这次不仅吃不掉赵军,反而还会让赵军给灭了。长时间率领骑兵的姜魁知道,正常情况下,骑兵对步兵的比例大约是一比三,如果是凭借地利全力冲锋的话,这个数值还会更大些,甚至可能会达到一比五的恐怖程度,当初苏射突袭丹西就是个绝佳的例子。
姜魁胡思乱想着逐渐有了困意,不觉间便入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灵敏的六感告诉姜魁有人靠近,他悚然一惊而醒,目光如刀,伸手抓起身边的长剑。当意识到自己身在赵营时,姜魁已然抬头看清来人,原来是原上党郡守将冯亭。
在姜魁看来,冯亭长得不像个武将,倒像个文臣,白面美须,浓眉大眼,鼻若悬胆,嘴唇略薄且红,端的一个美男子。
姜魁对冯亭的印象不错,在如今的赵军中,能让姜魁觉得不错的将领,也就是元让和苏射了。元让救过他的命,所以他对元让敬重有加,而元让自从初识姜魁的那场战斗之后,发现姜魁武勇过人,剽悍善战,一直都很照顾他,这让姜魁更是感激。至于苏射,没别的,姜魁敬佩他是条硬汉子,能打硬仗。
冯亭当初决定把上党献给赵国,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在姜魁想来,冯亭向赵国献上党,分明就是驱虎吞狼之计。如果冯亭投降了秦国,秦国以上党为跳板还会继续攻击韩国,但是如果把上党献给赵国,就会挑起秦赵两国的争夺,两虎相争,最好是两败俱伤,这样韩国就能在秦赵两国的夹缝里多存活一段时间。说到底,冯亭降赵还是为了韩国,想来这一点赵括也能想到,所以这冯亭在赵括面前一直不受待见。
冯亭此举虽说有些阴险,但姜魁倒还是敬佩他的忠义。
还有,赵括来长平替换廉颇之初,更改号令,易去旧将,合并大营,冯亭直言进谏,向赵括严肃指出其中的不妥与错误,可惜赵括不听。从那以后,姜魁就对赵括不抱什么希望了,倒是对冯亭这个人有了一定的好感。至于他丢了光狼城,姜魁倒不觉得有什么,按照当时的情形,谁去都得丢城。
冯亭也没和姜魁失礼,只是很随意地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边。姜魁却没有因此而恼怒,这样的率性而为正是姜魁最喜欢的,在军营之中,那些繁礼缛节不要也罢。
“姜将军,辛苦了。”冯亭说道。
“哪里,尽我所职罢了。”姜魁有些不明所以,但也客气地报以一笑。
冯亭捻了捻须,似乎很随意,却又很突兀地问道:“不知道姜将军对现在的局势如何看待?”
姜魁闻言稍稍愣了一下,随即低头看了看地上排成一条直线的蚂蚁,脑中回想起从出兵到现在的所有经过。忽然心中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安,仿佛心头也有无数的蚂蚁在爬一样。
姜魁有些烦躁地捡起一根树枝,随意将地上的蚂蚁队伍搅成一团。然后呆了半晌才开口说道:“我总觉得秦军仿佛早有预谋,而我们似乎在一步步走进这个圈套。”
冯亭眼中有一种莫名的光芒在闪动,默默地点了点头,忽然冯他低沉着嗓音道:“若依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这是大帅该想的问题,”姜魁微微笑了笑,随即敛起了笑容,抬头望着天空自言自语道,“不过,我觉得留在这里不妥,秦国很有可能要将我们围歼在丹河西岸,我们应该突围,趁现在秦军还没有彻底完成包围圈,马上突围!长子虽然失陷,但秦军肯定还未站住脚跟,我军主力尚存,实力未损,强攻之下,或许可以夺回长子,退到丹东!”
冯亭听言,当下神情一喜,略显激动的一把抓住了姜魁的肩膀,急声说道:“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此地不能久留!留在这里只能消磨我军锐气,给秦军从容部署的时间!既然姜将军也有如此想法,应该马上向大帅进言才是!”
姜魁闻言一愣:“为什么是我?你怎么不去说?”
冯亭松开姜魁的肩膀摇头苦笑道:“你以为我不想么?我只是个降将,大帅根本就不信任我,当初我又不是没提过建议,但他根本不以为然。况且,别说是大帅,就是其他的将军,对我也多多少少有些排斥,我说话根本不管用的。”
“那我就行么?”姜魁看着冯亭颇觉诧异地问道。
“姜将军切莫妄自菲薄,将军职位虽然不是很高,但是肩负重任,在军中地位独特,将军又是赵军中的老资格了,立功多,威望高,人脉也广,你的话他总该考虑考虑吧?”冯亭略带蛊惑意味地说道。
姜魁摇摇头,老资格?廉老将军资格老不老?威望高不高?人家赵括根本不当回事,何况自己这个千骑长?不过比起冯亭来,自己还确实算是个老资格。
不过在姜魁看来,如今的赵括根本无心去夺回长子,原本赵括信心满满,想着一举杀到光狼城下,却不想在长壁前碰了个灰头土脸,信心顿时全失,从赵括总是盼着援军替他夺回长子就能看出,赵括心中已经对惨烈的攻坚战产生了阴影,说白了,赵括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实习生罢了,心理素质根本不过关,很容易从一个极端跌到另一个极端。
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冯亭这么看得起自己,总不好一味推脱,于是姜魁轻叹口气,言道:“我说了多半没用,不过我会去找元让将军说的,元将军的话,赵括还能听一点。”
“嗯,也只能这么办了。”冯亭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张英俊的脸上却有了一丝沧桑的意味。此番来找姜魁,其实也是冯亭一时起意,元让中了秦军埋伏,赵括都已不抱希望,却没想到还能带回一多半的士卒,听说此战姜魁立下大功,持剑面帅却没有被睚眦必报的赵括训斥,这让冯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所以冯亭想着姑且一试,只因眼下的局势着实让他忧心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