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宁来到西厅小书房的时候,陈容早已经在外面等得跺脚,他在门外拦住陈宁,把陆枫的话一说,交待道:“公爷这会儿不在府里,压不住这姓陆的,他的事情内幕重重,你要小心应付,不要卷进是非去。”
陈宁刚刚还在李老太君的院子里和兄弟姊妹们一起游戏热闹,连老太太都被吸引了过来,正畅快的时候,被小厮周明匆匆叫了来,路上听周明说了一些情况,已经有了盘算,这时听陈容说了详细,心里更有把握,于是点头答应,双手一负,进了屋去。
屋里头椅子上,陆枫正老神在在地坐着。他身形端正,背脊挺拔,面沉似水,双眼微合,左手抚怀,右手斜伸向旁边茶几,手指慢慢婆娑着几上茶碗,细细出神。
忽然门口帘子一掀,外面亮光一闪,陆枫心里一动,手上一停,一抬头,就见一个锦衣少年跨进门槛,正向自己走来。面容虽稚,身形却稳,步履稳重,不慌不忙。一双眼睛平静地朝这边看过来,神态从容,气定神闲,竟不似一般少年跳脱,却十分老成,作派与刚才陈容的气急败坏截然不同,正是当初在通州事上见过的兴国府大公子陈宁。
陆枫不自觉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在通州是见过这位兴国府公子的本事的,连薛不依那样的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都被眼前这位少年轻松拿下了。通州事后回来他也做过调查,知道陈宁在九阳山上十几年,得到道门乾元真人悉心栽培,是学了真本事的,不比一般的豪门纨绔膏梁。
强人不容轻慢,陆枫对眼前的少年也郑重了许多,站起身来拱手朝陈宁行礼,招呼道:“宁公子。”
礼来礼往,陈宁也朝陆枫拱拱手,伸手请坐,说道:“陆大人,请。”
陆枫也抬手相请,仍坐原座;陈宁在他对面椅子上坐下;陈容跟在后面,自然地在陈宁下手位置上坐了。小厮们立刻又拥了上来,重新布茶。
趁着这空档,陆枫暗自打量陈宁、陈容弟兄的座次,上了心思,重又思量,怎样开口让陈宁协助。
陈宁也在此时趁机打量对面的陆枫。他对这个刑部的官员印象并不怎么好,当初在通州的时候,这个陆枫就对兴国府态度不善,是个不讲情面、痛恨权贵的铁面人,遇事无问缘由,权贵先亏三分,很有一些“青天”属性。
若是以前,陈宁身处下层,对这样的官员天然好感,但是这一回,陈宁身处王朝贵族顶层,屁股决定脑袋,对陆枫这样感情敌对、手段狠辣、酷吏似地人物也就没什么好感了。
青天不是那么好当的,包青天流于传说,海清天千年一个。刚才在门外听陈容这么一说,陈宁便明白这个陆枫果真是被上司同僚甩出来背锅的。他这样的人,平时做刀,遇事背锅才算正常。假若他自己平常又持身不正的话,被人构陷到死也不意外。
陆枫这次来的目的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想查一查通州这桩案子的究竟,为他自己要翻一翻里面的水。刑部的判案根本是莫名其妙,快地很是惹眼,袒护之意明显,里面不用说都是水深幕黑。
陈容害怕卷进大案,一问三不知想蒙混过关,想就此糊里糊涂地把事情了结了,避开风波继续过他的逍遥生活去。他或许是真的嗅觉灵敏,在京城呆久了政治风波经历丰富,味道对不对立刻就能察觉得到。
不过陈宁经历的更多,好几世的生存经历让他明白,现在绝不是你想置身事外就能撇得清的了。通州的案子里,自己赫然就是目标针对,别人已经直接欺上门了,若此时还要缩头,势头一落,坏事就会接踵而至,中间打击不断,最后只会大势已去。
陈宁要反击,也无惧反击,却不能胡乱反击。他要查个清楚,问个明白。
现在青莲教的人如此针对自己,针对一位兴国府勋贵公子,刑部却不管不顾依然如此胡判结案,怎么说也是不通常理的。况且兴国公陈钤还亲自嘱托过刑部王侍郎要彻查,现在案子却办成这样,也不知他们该如何向兴国公交待。
能让刑部的人无惧兴国府威势的,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刑部有比兴国府更大的后台——这方面就不是现在陈宁初来乍到所能了解的了,只能指望兴国公陈钤;另一种就是兴国府政治失宠,已然式微——这可能还是天保十四年武宗皇帝亲征造成的后遗症,又或许,是现在的皇帝心里又有了什么新琢磨也说不定。
不管怎么说,哪一种状况都很麻烦,都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这让陈宁很不满意
作为案件的当事人,青莲教的目标针对所在,陈宁虽然不惧,却也不想自己周围老有势力窥伺。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刚到这个世界,无冤无仇的就惹上了这个麻烦,里面的根底缘由也是他急切想知道的。
当时在通州的时候,陈宁就派乳母林嬷嬷的丈夫林成回九阳山,请玄天观帮查青莲教,现在时间还不长,林成还未回来,要知道青莲教的事情,眼下就只有靠陆枫这里了。
不管陆枫的最终目的如何,他要查案,和陈宁的利益就是一致的,双方可以互通情报,算起来还是一个方面的朋友。不过陆枫此人先带成见,又脾气傲说话硬,动辄语出威胁,明明为了自己的利益求陈容、陈宁办事,言谈间却不把兴国府当回事,十足一个酷吏形象,这却是陈宁不能容忍的,陈宁要杀杀他的威风。
一时陈宁、陈容、陆枫三人落座毕。陈宁伸手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徐徐吞咽,细细琢磨,体验滋味,仿佛回味悠长,嘴上是连一句客套话也不说的,只眼观鼻鼻观心,只顾自身体会,无视对面的陆枫,就这么把他晾起来了。
下手的陈容刚开始还担心,坐在椅子上欺身向前,要好好听听陈宁和陆枫的说法,这时见陈宁这样煞有其事地拿捏怠慢,一时也明白了几分,心里一松,轻地吐了一口气,往椅背上一靠,似笑非笑地瞧向对面的陆枫,见他脸上焦灼,心里不由大叫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