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春末夏初,浸芳园内鲜花满地,绿柳横坡,清流急湍,篱落飘香;几处依山之榭,三间临水之轩;竹竿掩映,别有幽情;罗绮穿林,倍添韵致。
好园好景,陈宁一时欣赏不已。
陈宁正在浸芳园赏景,忽然空中传来一阵少女嬉笑之声,循声拐过一座假山,前面突然出现一主一仆两个少女,一前一后,正是苏朝云和她的丫鬟宝蝶。
宝蝶气喘吁吁地在后面喊:“姑娘,等等我。”苏朝云正转身朝后面宝蝶看,嘴里还说着:“你慢着些,跑跑跳跳地像什么样子?”
宝蝶跑到苏朝云身边,递来一把轻丝团扇,笑着说:“姑娘又忘了拿扇子,太太吩咐我赶紧送来。”
苏朝云接过,嗔道:“一把扇子有什么要紧,你一路跑来,让嬷嬷们瞧见,又要说你跳脱不守规矩了。”说着说着,忽见宝蝶睁大眼睛,朝自己后面行礼道福,喊了一声:“宁大爷。”
苏朝云连忙回头,见前边假山旁边站了一个锦衣少年,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正是陈宁。
苏朝云羞得直低头,朝陈宁蹲礼道福,轻声说:“表哥好。”
陈宁在园内赏花赏景,这时又来一个美人,心情十分的好,笑着躬身回了一礼,问道:“妹妹好,妹妹哪里去?”
苏朝云原是要去找陈宝玩的,这时却不能这么说,羞道:“我去见姨妈。”
陈宁一听,这是要去郑夫人那里,于是想起了苏姨妈,她们姐俩才是正经亲戚,自己这个苏家表亲也只是表面上的。
他这里习惯性地乱想,这边苏朝云也一下默然,两人一时俱都无话,愣怔了起来,互相看了一眼,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场面一下就很尴尬了。苏朝云的脸红得真如朝云一般,头低得不能再低了。陈宁连忙伸手一请,说:“妹妹自去,别让太太等着了。”
苏朝云蚊子一样“嗯”了一声,匆匆低头一礼,逃也似地走了。宝蝶在后头“扑哧”一笑,朝陈宁蹲了一礼,也跟着追去。
陈宁瞧着两个少女一路走远,鲜花丛丛,粉裙飘飘,十分美好,脸上不觉笑容不断。
珍珠在旁边笑嘻嘻地说:“大爷,云姑娘都走不见了。”
陈宁呵呵笑着,也不觉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问珍珠:“苏姨妈家是做什么的?”
珍珠回道:“苏家是皇商,各处采购买卖,家里很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陈宁听得明白,这也还是红楼里薛家的模版,没什么变化。不过珍珠专门提了一句苏家有东西,他就“哦”了一声,顺着就问了一句什么稀奇东西。
珍珠笑道:“我们丫鬟都爱往苏姑娘那里玩,她有一个盒子,外面一个旋钮,扭紧了一松,盒子一下就打开了,里面站着个小假人跳舞,边跳边放出好听的乐声,可好玩了。”
原来是八音盒,西洋玩意儿,看来苏家的门路倒广。陈宁心里想着,嘴里又“哦”了一声,无所谓地继续在园内闲逛游玩。后面珍珠瞧陈宁兴致缺缺的样子,心里倒暗暗纳罕。
这边,苏朝云埋头红脸,和丫鬟宝蝶匆匆出了浸芳园,在门口分路的时候,苏朝云自然而然地朝李太君院子的方向走——陈宝和杨夕清都住在老太太那院里,自然要走那边的。
宝蝶却一把拉住,笑嘻嘻地说:“姑娘,走错了罢。”
苏朝云有些懵,瞧瞧路上,说:“没错啊,是走这边。”
宝蝶使劲憋笑,说道:“姑娘,二太太院子在南边,要见姨妈,怎么倒走了西边了?”
苏朝云才白下去的脸刷地一下又红了起来,灿若朝霞一般。她又羞又窘,也不顾形象了,一把扭着宝蝶,使劲朝她身上拧,嘴里直嗔道:“你这死丫头!你这死丫头!”
宝蝶哈哈笑着,四处躲闪讨饶,苏朝云却一直不依。闹了好一阵,直到宝蝶笑着说:“姑娘,谨防有人来。”苏朝云这才停了。
整理了一番头饰衣衫,苏朝云倒真不好意思去陈宝那里了,干脆换了方向,就往姨妈郑夫人那边去。
宝蝶知道这时候姑娘的面子薄,也不敢再逗了,只悄悄吐吐舌头,乖乖在后头跟着。
朝南走过夹道、穿堂,拐了几个弯,进了几个角门,苏朝云从荣禧堂耳房后头角门进了正房大院来,径直走到东南边三间小正房外,问门口丫鬟:“太太在么?”丫鬟笑着回道:“太太在呢。”说着手上掀起帘子,朝屋里喊了一声:“云姑娘来了。”
苏朝云进了屋,转到东边耳橱,就见郑夫人正倚在榻上,捧着一卷佛经出神。
苏朝云喊了一声:“姨妈。”
郑夫人方回过神来,笑着说:“你来了。”又吩咐丫鬟:“给姑娘上茶来。”
苏朝云在对面坐了,笑问道:“姨妈在想什么呢?”
郑夫人叹了一口气,道:“还能是什么?我心里时刻挂记的,就只有宝玉了。”
苏朝云笑道:“又有小厮把宝兄弟勾出去了不成?倒累得姨妈操心。”
郑夫人摇头道:“却不是为这个。刚才啊,宁哥儿要去花园玩,邀宝玉同去,原是为他才来,要宝玉带个路,引着玩一玩,不想在园子门口碰见了老爷,不说宁哥儿,单把宝玉训了一通,斥他不读书,晚上还要检查功课,逼得宝玉这会儿闷在屋里用功呢。”
苏朝云一听,原来自己在浸芳园遇见宁表哥是由这个缘故,她也不敢提在花园遇见陈宁的事,这时笑着说:“姨妈不必担心,宝兄弟能用功读书,这还是个好事呢。”
郑夫人叹道:“我也不为宝玉读书不高兴,却是老爷……”说了半截,醒悟过来,摆手道:“唉,不说这些了,你娘这会儿干什么呢?她怎么没来?”
苏朝云明白姨妈为的是姨父对陈宁、陈宝的不同态度发愁,却也不敢再说,装作不懂,顺着郑夫人的问话回道:“娘在屋里发闷呢。”
郑夫人听了,奇怪问道:“她又怎么了?好端端的,又发什么闷气?”
苏朝云道:“就为了我哥哥这几日吵着要出去做生意,说要到山东去,娘又不让,闹的不开心。”
郑夫人讶道:“哟,龙儿这是又想着哪一出了?在家好好的,怎又想着往外面跑?眼看要过节了,你也该好好帮着你娘劝劝。”
苏朝云嗔道:“姨妈——,你也和我娘一样,只心疼哥哥,舍不得他离开半步。我还劝我娘,说哥哥大了,早该出去历练,好撑起门户。哥哥听了,赞我说得好;我娘听了,嫌我添乱,把我撵了出来,我就到姨妈这里来搬救兵了。”
郑夫人听了,不由一阵好笑,说:“你这孩子,不怪你娘生闷气,劝人反着劝,倒反向着你哥哥,没一个心疼人的。”
苏朝云笑道:“这不劳烦您来了么。”
郑夫人于是站起身来,笑着说:“也罢,我就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