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陶省省忽然回过头,说:“你们两这愿意来愿意去的,是在求婚吗?”
陶省省是国际部的借读生,国际部说是单海中学的分校,其实是私立性质的,学费很贵。
每年国际部都会选拔20个左右的同学到本部借读,至于选拔的标准到底是什么,没有人说得清楚,只知道他们普遍基础不是很好,就是一般普高线的水准,理科思维很难跟上单海中学的教学进度,到高二文理分科大多都会选文,不过,陶省省是个例外。
陶省省的个头也不高,但国际部的学生是由国际部老师统一带队报到的,因为统一都来晚了,所以就坐到了元尹的前面,倒数二排。
“不是...”
“不是什么?你不愿意吗?”程英桀故意把“愿意”两个字加了重音。
“你是想说,不是结婚吧?”陶省省眯起小眼睛,看着元尹笑得前俯后仰。
元尹感觉到自己可能又脸红了,垂下眼睛捂住脸不敢抬头。
“喂!我帮你写名字吧!”程英桀说。
“啊?”元尹惊恐地抬起头,她承认,程英桀的这句话,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画面是,民政局,庄严的结婚登记现场,夫妻双方郑重地在表格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啊什么?我东西乱,你的书要是没名字,我可不敢保证,我不会拿错啊!”程英桀指指元尹桌子上的那一堆新书说。
“好...好!字不要飘,写工整。”她心虚地回。
“你怎么知道我写字会飘?”
程英桀和她说过,初中的班主任就一直说他的字很飘,要好好写,不然考试要吃亏的。不过,长久形成的习惯并不好改,他的字一直到高考都是飘的,不过,这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的高考成绩。
“我猜的!”元尹想了想,自圆其说道,“因为人如其字!”
“什么意思?我人很飘吗?”程英桀想了想,顿悟道,“你是想说,我的字,可能和我人一样潇洒吧?”
可是潇洒和飘,真的是一个意思吗?一个是外在的,一个是内在的,一个是褒义,一个是贬义。
至少在元尹看来,这两个词是风马牛不相及,程英桀到底是如何把它们混为一谈的,而且他语文也成绩并不差,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是故意的。
元尹莫名地觉得很好笑,刚笑完停下的省省,疑惑地看着元尹,完全不知道她的笑点到底在哪里。
这时,安冉放下手中飞快旋转的笔,也转过来,看着元尹挂在脖子上的手,竟然还笑得开怀,温柔地问:“你...不痛吗?”
元尹收敛起笑容,目光落到安冉身上,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安冉是个皮肤白皙,清瘦干瘪的女孩,厚厚方方的眼镜片挡在炯炯的丹凤眼前,话不多,好像永远都在安静地读书写字。
和省省不一样,元尹已经四年没有见到安冉了,大学,她学的是日语专业,但修的是日语英语双学位,和高中时一样,即便上了大学,她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努力,前两年一直都很忙碌,连寒暑假也很少回家,终于在大三的时候争取到了公派留学的机会,去了日本之后,就更难见面了。
而省省,仿佛就是上天为了让她相信缘分的存在,而特意安排在她身边的。高考结束之后,在没有任何交流和商量的情况下,她们最后竟然被同一个大学的同一个学院录取了。
只是元尹填的是最后一个志愿,而单海医科大学是省省的第一志愿,她们都在护理学院,省省学的是普通护理,元尹学的是助产学。
毕业之后,她们又一起考进了单海人民医院,省省在胸外科,元尹在产科。
实习的时候一个宿舍,毕业之后又合租在一个房子里,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吃饭一起逛街。
这么算下来,和省省形影不离的日子,已经有七年之久了,过了七年之痒,可能一辈子都要在一起了吧!
“一定很痛吧,虽然这段时间生活会有所不便,但一定要好好养着,千万不可以乱动,有事都可以和我们说,我们帮你,要是留下后遗症,以后生活很麻烦的!”安冉见元尹迟迟没有回话,家长里短地开始和她交待开了。
安冉的声音很特别,像是寒冬里的一抹泉水,清澈冷冽,话却温暖得如人间四月天。
“是是是!有事尽管吩咐,别不好意思哈!”省省侧过身附和道。
“谢谢你们!”
“别客气!不如这样吧,我们分分工!吃饭、倒水、做笔记,奥,对,还有上厕所,这些事都得考虑在内!”安冉盘算着。
“没关系的,安冉!我左手可以用,上厕所没问题的!”元尹尴尬地笑笑,说。
“你们认识啊?”程英桀惊讶地看着她问。
刚刚在看分班名单的时候,程英桀问她,班级里有没有她认识的同学。
初中的同学,这一届来单海中学的总共15个,除了她,其他都是五中重点班的,虽然不认识,但名字大致都眼熟,没有人和她分在同一个班,小学的同学只有南羽昆,而且还比她高一级,在高二的重点班。
这些她早就了然于心的事实,她想都不用想,就告诉程英桀,没有,这个班级,他是她认识的第一个同学。
但是一激动,又忘了她现在还没和她们相互自我介绍。一时半会儿,还是没能习惯这里的生活,当然,她并不想习惯,更不想在这里待到习惯。
“那个...我刚进来的时候,班长和我说,坐我前面的是我们班的第二名,我刚看榜单的时候看的,第二名就叫安冉呀,名字很好听,就记住了!呵呵呵...”元尹脑子飞速旋转,终于想到了一个不错的解释。
“班长什么时候和你说的,我怎么没听见?”程英桀追问。
“你可能...没仔细听。”元尹解释不清,开始岔开话题道,“我这运气真不错奥,前桌是第二名,同桌是第一名!”
“你就是我们班第一名啊?程英桀?以后请多多指教!”安冉兴奋地看着程英桀说。
“指教谈不上,以后相互帮助吧!”程英桀礼貌地笑笑,自信又谦虚。
程英桀给元尹写好最后一本书的名字,合上,忽然像发现一件了不得的事一样,惊呼:“那你接下来,怎么做笔记,怎么演算,怎么写作业?你这一个月要怎么学习?”
元尹的内心却毫无波澜,她现在烦恼的事,根本不是怎么学习,而是怎么回到那个本该属于她的世界。
“啊!有了有了!元尹,我想起来了,我有一个朋友,会用左手写字,我让他教你!”程英桀高兴得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忽然,教室里一阵骚动,好些同学停下手中的笔,窃窃私语。
窗外,一个少年穿着校服衬衫,规规矩矩地打着平整的领带,气质干净得跟校门口的荷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安安静静地站在窗前,目光焦灼地朝里面张望。
这个时候,新高一还没有发校服,穿校服的一定是高年级的同学,第一天开学,就有高年级的学长,还是气宇非凡的高年级学长出现在班级的窗外,专心致志做题的注意力在那一瞬间,似乎被一股神奇的力量轻易拆散。
正午的热浪,滚滚打湿了他鬓角的发丝,汗水顺着脖颈往下倾淌,直至被坚挺的白色衬衫领子拦截。
是李宥,虽然真的好久不见,但元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当年,元尹第一次见到李宥,就是在这个开学第一天的午后。
而他们的第一次交集,契机就是程英桀拜托他,让他教元尹用左手写字。
“老李!说曹操,曹操到!真是太巧了!”
单海中学的椅子很特别,和电影院的椅子一样,坐下时把椅面掰下来,起身的时候,它就自然地落下,唯一的差别就是,它是硬座。
程英桀也是第一次坐单海中学的椅子,显然没有适应,自顾自地站起来,也没意识去扶住椅面,椅面吧嗒一声掉下来,声音很大,打破了午休的静谧氛围,大家的目光又纷纷朝程英桀座位的方向投来。
但程英桀却早已飞出了教室。
“你今天早上去哪了?怎么不接我电话?你没事吧?我看了你的分班名单...”李宥显然已经找了程英桀好多趟,直到一向惜字如金的他,一见面就扑过来抓着程英桀的肩膀,一堆的问题狂轰乱炸。
“好了好了,老李,你一下这么多问题,我也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这样,我等会儿和你慢慢解释。你先帮我一个忙!”程英桀用力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扯下来,耸耸肩,再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隔壁医务室的门口,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
“什么?”
“你看到那个女生了没有?就我同桌!”
李宥摇了摇头,程英桀又拉起他的手,一起从后门探进脑袋,指指元尹,又快速缩了回去。
元尹坐在座位上,一直望着门口的方向,李宥看过来的时候,她刚好和他目光撞上。虽然他比程英桀要内敛稳重,心思也要深沉得多,但此时的他,眼神依然明朗,还没有她后来读不懂的那些阴沉和忧虑。
“没看清!”李宥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说。
“哎呀,又不是让你看,好不好看,用不着看清!她手受伤了,你总看见了吧!”程英桀一着急就下意识地把双手叉到腰上。
“嗯,这看见了,然后呢?”他还是怕说话声音太大,影响教室里的同学午休,又往医务室的方向移动了两步。
“她受伤的是右手,医生说这个固定要三个星期,她这个样子,这段时间,她都没法学习了,你有没有办法教会她用左手写字?和你一样!”程英桀边说边跟着移动到他身边。
李宥看着他,忽然扬起嘴角,饶有深意地笑了起来。
他很少笑,尤其很少在程英桀面前笑,因为他总觉得自己笑起来没有程英桀好看。
“不是,老李,你这什么意思啊?到底能不能啊?”
“哎,阿桀,我说你可以啊,你这开学第一天就...哦~呵呵呵...还坐上了同桌!”李宥捶了捶程英桀的胸口,鬼鬼地笑道。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程英桀急了。
“我想哪样了?”李宥撞了撞程英桀的肩膀,然后学着他的样子,摆出同款双手叉腰姿势,又凑到他耳边轻声说,“还有,我刚看清了,是...挺可爱的。”
“不是!老李,你想什么呢?”
“我什么也没想。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李宥继续盘问道。
“这...这说来话长。”程英桀欲言又止。
“那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走了!”李宥假装要走。
“说说说!就她这手,是我撞伤的,作为男人,我得负责到底吧?”程英桀拉住他说。
“奥,这样啊!那你负责就负责好了,叫我干嘛?”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不是,老李,你这也太不仗义了吧,我要是会用左手写字,还叫你干嘛!”
程英桀这一吼,彻底把医务室午睡的老师吵醒,医务室的门“吧嗒”一声开了,透着一股杀气。
李宥反应灵敏地抓起程英桀的手就往墙边闪,一阵凉风从医务室透出来,散到墙边,接着又砰地关上,两人舒了一口气,一同从墙角往下滑,靠着墙坐了下来。
“阿桀,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李宥忽然严肃起来。
“你说!”程英桀很认真地看着他。
“你这分班考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是不是故意的啊?”程英桀避开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五洲河。
“你别跟我装傻!暑假你不是和我一起,把数学都学到大学的高等数学微积分了吗?怎么可能才120分?”李宥看了一眼表,继续问道。
“你查我分数?”程英桀一脸的不悦。
“对!我特意托人去教务处查的!”李宥毫不避讳地直言道。
“哎呀...就...我把最后两大题空了!”程英桀忽然感觉有点热,把T恤掀起来,随意地扇了扇。
“不是,你为什么啊?”李宥轻轻地皱了皱眉头,转头看他。
“我觉得平行班没什么不好的,难道在平行班就不能好好读书,就考不上好大学了吗?”程英桀振振有词道,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只要想好好读,不管在不在重点班,都能读好的!”
“你还有理了是吧!平行班没什么不好,但重点班也没得罪你吧?分班的意义难道不就是,按能力组班,分层次教学,提高效率吗?真搞不懂你们90后的脑子里都想的些什么!”李宥生气地说。
“不是...”
“不是什么!我是管不了你了,等下有的是人来收拾你!午休马上下课了,我要先走了!”程英桀还没辩解就被他堵了回去。
李宥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整了整衣服,绕着天井外围,往竹园方向走去。
“你还没说,我的事你答应了没呢?”程英桀对着他的背影小声喊道,“记得下午来找我打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