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还挂着几颗闪着微弱光芒的星子,盛叠锦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一打开门卫晞已经站在院门口了。
天还是黑沉沉的,其实也看不清脸,但盛叠锦一眼就认出了卫晞。
原因无他,自打见第一面,这个小公子就一直维持着他贵胄的良好姿态,背一直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抬起,却又不显得盛气凌人,只让人觉得这人的雍容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看到盛叠锦眼角的泪痕,卫晞不由得觉得好笑。
“不就是早起练功吗,还哭鼻子?”
“我这是没睡好,你当我是十岁孩童吗?还因为早起哭鼻子?”
“哦?那敢问小师弟贵庚啊?”卫晞听到眼前这个不过十岁的小师弟嫌弃十岁孩童的语气,
仅剩的困意一下子就消散了。
没有睡饱导致脑袋糊涂的盛叠锦在自己吐出那句话后就已经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可不就是十岁孩童吗?卫晞现在一定觉得自己是故作深沉,装小大人了。只有强撑着装听不懂他的揶揄,“不贵不贵,十岁过四个月了,快五个月了。”
“那等你过五个月了记得告诉师兄一声,师兄为你庆贺庆贺。”
盛叠锦不停告诉自己,我才十岁,我听不懂他的嘲笑。
好在太阳还没升起,卫晞看不见盛叠锦脸上的红晕。
第一日晨功,解机道人没有来,卫晞带盛叠锦练了一些入门的基本功,应该是还记得盛叠锦上次说自己没有根基,练完功后,帮盛叠锦擦掉额头上的汗,说:“你既拜入道人门下,不论天资高低,道人一定会好好教你,道人如今只你我两个弟子,我先你几年入门,是你师兄,从今往后只要你想学,只要师兄会的,师兄都会教你。”
“恩,谢谢师兄,我会努力的。”
来这里数月,心里一直的惴惴不安,在眼前这个少年笨拙的保证中似乎消失不见。
盛叠锦绽放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日后师兄护着你。”
这一句保证,可能只是当下的许诺,却被卫晞一直践行着。
——
五年后。
山中巡逻之人虽然从不认识的师兄弟变成了认识的师兄弟,想要下山还是绝无可能的,还有山门口不仅迷惑想进山之人还迷惑想出山之人的五行阵,让盛叠锦更加绝望。
盛叠锦唯一一次来到山门口是关系最要好的小师弟周文方巡山,好说歹说劝他放自己下山,他倒是答应了,送盛叠锦一路下山,结果两个人因为从不认真听课对奇门遁甲一窍不通,被困在阵中两天,快被饿晕过去的时候,卫晞领着一群人将他们救了回去,唐峥给他们送饭时告诉他们,换班之时发现周文方迟迟不归,盛叠锦又不见踪影,大师兄便知道他们是偷溜下山了,拦下想要去和解机道人告状的潘幕和想去找他们回来的程嘉言,“反正以他们俩的水平也闯不出阵,便饿他们两天,长长记性,省得他们日日不思进取,只想偷溜出山。”唐峥文武六课无一精通,模仿人的声音极像是唯一的特长了,将卫晞的声音学了个七八成,就这七八成,盛叠锦便从中听到了满满的恶意。
刚进山那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还言犹在耳,叫盛叠锦以为卫晞是个温柔敦厚的兄长,结果是盛叠锦逃课他第一个向解机道人告状不说还请缨监督她完成清心诀,盛叠锦策论请人代写他悄悄偷走还告状说盛叠锦未完成课业,盛叠锦被人怂恿掏了云合道人细心呵护产下的白冠长尾雉的蛋他还添油加醋说盛叠锦把蛋煮了吃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盛叠锦痛心疾首,且百思不解,笔挺竖直的白杨怎么内里是黑的呢?
盛叠锦与周文方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唐峥一人伺候两个,忙得脚不沾地。
好不容易手忙脚乱喂完了两位大爷白粥,听到外面一阵嘈杂的声音,隐隐还飘来香味,像是五珍楼的八宝鸭,唐峥忙冲出门去。
“谁让你们在此吵闹的?不知道盛景和文方在里面休息吗?还搬了桌椅在门口吃八宝鸭?不知道他们身体虚弱吃不得这些油腻的吗?故意馋他们呢?”
唐峥一出门便看到日日一起耍闹的师兄弟围成一桌,正大快朵颐的啃着八宝鸭,居然还吧唧嘴!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平日一起招猫逗狗,在道人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都是互相打掩护,,这会儿不来帮忙照顾就算了,居然还落井下石!
“小酒和文方不是喜欢热闹吗,我让师弟们来陪他们热闹热闹,有何不妥吗?”
卫晞在唐峥发了通火之后才姗姗来迟,一开口就堵得唐峥无话可说。
唐峥也是不敢与卫晞争执,天不怕地不怕的临州小霸王在这个总是言笑晏晏的大师兄面前横不起来。
唐家是临州首富,临州一年的商税占平昭一年税收的八成,而这八成里九成九都来自唐家,唐峥作为唐家最受宠的小儿子,别说在临州了,整个平昭都能横着走,没有人能不卖唐家面子,毕竟没有人和钱过不去,他来暗雪山面上说是求学,实则是来镀一层金,好叫整个平昭知道唐家以后的家主是从暗雪山出来的。
唐峥刚来的时候打算给暗雪山上下来个下马威,叫暗雪山众人知道小爷来这求学是看得起你们。让人里里外外把暗雪山洒扫数十遍,还重金将山路铺满金箔,结果金箔倒是铺了,前天晚上连夜被卫晞收拢起来发放给山脚镇上穷苦人家,在山路尤其坎坷的几处还不小心打翻了几桶菜籽油,害得唐峥下马威没给上,摔了个大跟头,最后还被追着要赔那几桶菜籽油,因为那天运送的工人有事请了卫晞代劳,而卫晞说,是因为唐家少爷让人洒的金箔自己才脚滑打翻了那几桶菜籽油。
唐峥是有苦说不出,准备调查卫晞家世给他好看,但卫晞化作的章逢年是章家最受宠的长孙,章家根基深厚,还掌握漕运,唐臻是不会允许他在这种事上胡作非为的,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听说还被唐家主训斥了一番,在见识过这位师兄“笑面虎”的本性后,见了卫晞就绕着走。
现在卫晞一出声,就灭了他的气焰。
偏偏卫晞进门之前还回头对唐峥笑了笑,很是温柔的说:“唐师弟是对我的安排有意见?”
唐峥连连摆手,还赔着笑说:“哪能呢?师兄安排定无不妥。”
说完扭头狠狠瞪了旁边看好戏的师兄弟一眼,脚底抹油溜了。
盛叠锦在屋内已经听明白始末,知道这是卫晞故意的,让师兄弟看自己和周文方笑话,就闭着眼睛装睡,不理他。
周文方也闭上了眼睛。
“我本来以为二位师弟无甚大事,就未禀告道人,现在看来二位师弟很严重啊,须得禀告道人请相虚道人来看一看了。”卫晞慢悠悠的说。
“哎哎哎,大师兄别啊,我好了我好了,刚刚濯清一碗粥已经医好了我,我突然想起来前天道人布置的策论我还没完成,我得回去写策论了。小酒你好好养着,我先走了。”
周文方被卫晞一诈就装不下去了,一听道人还不知道,想着赶紧回去把前天那篇策论润色润色,好叫解机道人跟家里的老头告状的时候少说几句,就一掀被子赶紧跑了。
盛叠锦仍旧闭只眼,是任凭雨打风吹,我自巍然不动。
卫晞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放到盛叠锦鼻子下面晃了一晃:“你看这是什么?好了别生气了,我问了程师兄你现在进了些许流食可以吃些糕点了,特意差人去镇上买的,还是热的呢。”
闻到红豆饼的香气,又听到卫晞求和的软话,盛叠锦这才睁开眼睛,接过红豆饼大口吃起来,早就被八宝鸭的香气馋得不行了。
卫晞总能刚刚惹得盛叠锦不想搭理他,转眼又对他生不起气来,太狡猾了。
盛叠锦吃着饼还不忘控诉他:“你弄出这阵仗,就算你不禀告师父,师父也知道了,若是师父罚我,你得替我。”
卫晞看着吃块红豆饼都能吃得狼吞虎咽的师弟,又生气又心疼:“你两天不见,你以为就算我不弄出这阵仗师父就不知道了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呆在山上,修满技点自然能跟我一同下山。”
“我的小试水平你又不是不清楚,等到修满技点,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日日听唐峥说外面有多好玩,我心里着实痒痒。”
就连周文方这个跟自己水平差不多的都能在每年探亲时下山,只有盛叠锦被修不满技点不能下山的规矩拦在山上,那技点要修满,以自己现在的水平,估计解机道人的胡子都要白了。
每每这个时候,盛叠锦就有些怀疑解机道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不然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山上。
听着盛叠锦不以为耻的话,卫晞敲了敲他的额头:“我便是去年修满了技点才下山的,潘幕和程嘉言的技点眼看也要修满了,你怎么不多向他们学学,把你成日里跟周文方唐峥吃喝玩乐的闲情放几分到课业上,你也就能早些修满技点了。”
盛叠锦不满的撇了撇嘴:“潘师兄刚会说话就被送来了,程师兄也快到而立了,至于你,我可没有师兄天赋异禀。”
卫晞:“我就权当你在夸我了,如此,我就告诉你一个消息,道人们商议,此次季试前三可与我一同前往临州参加赛衣大会。”
盛叠锦眼前一亮:“果真?”
转瞬就又黯然:“就算是前三十也轮不到我啊。”
卫晞:“师父新研究出一个阵法,曰反仙阵,破此阵者可免季试。”
盛叠锦:“那我还不如去争一争前三。”
卫晞指了指自己:“我这么个天赋异禀的师兄站在你面前你怎么不问问我能不能破呢?”
盛叠锦:“你会破你就会教我吗?”
卫晞:“我不告诉你破五行阵之法,你不是照样去闯了,如今这反仙阵可不仅仅是困住你,虽然师父会撤去死门,可它能扰人心绪,不可小觑。”
盛叠锦内心燃起一丝希望:“那你是愿意告诉我破阵之法了?”
卫晞:“我未见过此阵,怎知破阵之法?我与你同去破阵。”
盛叠锦拿起一个红豆饼递到卫晞嘴边:“多谢师兄,师兄最好了。”
卫晞就着盛叠锦的手咬了一口:“这么甜的糕点,你怎么这么爱吃。”
盛叠锦很不喜欢卫晞这心口不一的样子,去年除夕还与我抢着吃,现在倒嫌甜了。不过现下有求于人,自然不会说出来。
有了卫晞做后盾,盛叠锦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毕竟那可是第一个行冠礼前就修满暗雪山所有技点的不世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