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叠锦在经霜坟前醒过来之后,来了一个人,他着黑袍,戴面具,声音嘶哑,问盛叠锦想不想报仇。
他指着盛叠锦放在经霜坟前的那张纸,说,这是皇室影卫的独门暗器封喉镖。
他说影卫只听从皇室调遣,现今的影卫只听龙椅上那一个的命令。
盛叠锦虽说活了二十年,但上一世哪里接触过这等腥风血雨,重活一世见到的也只是经霜带着她奔波于山野,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本就不知所措,这个面具人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说盛叠锦如今想要报仇难如登天,但若是听他的,便能得偿所愿。
他说平昭太子卫晞本应在南越为质如今化名章逢年隐于暗雪山求学,可知平昭帝对其看中,接近他,取得他的信任,方能有机会接近平昭帝,即便杀不了平昭帝,也能父债子偿,要了他偷龙转凤,冒着灭国的风险也要护着的儿子的命,说不定比杀了他更痛快。
盛叠锦不想要这痛快,因为她知道,即使如此,也只有痛,没有快,即便平昭帝作恶,卫晞何其无辜。
盛叠锦问他如何去。
他说你只答我你想不想报仇。
盛叠锦点了点头。
于是盛叠锦就去了暗雪山,她被面具人抱着在树上看着卫晞被人围攻,千钧一发之际,她以为面具人要出手了,没想到他把自己丢去给卫晞挡刀子。
听卫晞的话里的意思,自己能够留下并不是靠着这不是出自自己本意的救命恩人这一层身份。
面具人在带盛叠锦来此地之前,并未向盛叠锦说明具体情况,只说只要盛叠锦依他所言行事便能留在卫晞身边,因此就算卫晞说了让盛叠锦留下的话,但盛叠锦不能明了始末,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第二天,盛叠锦就知道卫晞口中道人是谁了。
先前听面具人说卫晞在此地求学,盛叠锦以为此地与一般学堂无异,了解过后才知道,这暗雪山与一般学堂大不相同。
这里有文苑和武苑,文苑学礼乐书奇。礼即礼法,乐即乐舞,书即书法,奇即奇门遁甲,武苑学射御,射即射箭,御即驾车。
文苑武苑偏重不同,所习内容难度也不同。
卫晞口中的道人是统管文苑的解机道人,也教授太学学子的奇课和射御两课。除却解机道人,这暗雪山上还有教授礼课、书课和乐课的启琅道人,以及教授医课的相虚道人。
医课与六课不同,不是学子必学,有悬壶济世之心的人向相虚道人学医,只用潜心钻研医药,不为暗雪山中六课规矩所束缚,学有所成即可下山,或成为游历郎中,或开医馆,或进宫为太医,或为某位达官贵人私医,端看个人志向。
暗雪山收学,不论家族背景,不论个人才智,只要有求学之心,品行端正,心思纯良,就能留下,因此暗雪山倍受平昭寒门学子推崇。
盛叠锦并未因卫晞救命恩人这一重身份受到优待,仍旧需要参加入学小试,因着这里的文字与现代大不相同,全靠盛叠锦看大概形状摸索,平常生活倒也够应付,可这点墨水在暗雪山就显得捉襟见肘,她也不意外的去到了蒙学。
蒙学是为开蒙所学,大多都是冲着暗雪山的名声被送到这里求学的五六岁稚子,盛叠锦虽然前世已经活了二十年,可来到这里还是十岁孩童的身体,在这一群课上间或因为尿裤子或是肚子饿哭闹的孩子堆里也算得鹤立鸡群。
暗雪山是三月一小试,不论年龄,按学识分班。
通常是较高学堂的学子为蒙学的学子开蒙,蒙学之后划分着不同等级的学堂,最高一级便是太学,到了太学的学子只要修满技点便可以离开暗雪山了,也有太学学子不愿离开或是未修满技点,只要得到三位道人认可,就可以去较低等级的学堂授课。
盛叠锦只是不大认得这里的字,三月一过,这里的文字也都认全乎了,自然也就升了学,须得从文苑武苑中做出选择。
选学这日,数月不见的卫晞来找了盛叠锦。
还是一身月白长袍,应该是为了习武,下摆塞在腰间,广袖束在背后,显得很是干练,脸也不如上次见那么圆润了,也就不如上次那么亲和了。
“盛景,此次选学你可有什么主意?”
为了便宜行事,盛叠锦化名盛景,扮做男童,还好这没发育的小身板也看不出男女。
“武学须得打好根基,我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决定去文苑。”
“那你可知道去了文苑也还是要习武?”
“知道,文苑不重武,我只需拿到升学所需技点即可。”
卫晞像是只为了与盛叠锦寒暄才问了话,盛叠锦答了也不深究,而是转了话头:“解机道人要见你。”
说完,也不等盛叠锦应答,转身就走,见盛叠锦没有跟上来,才又回头补了句“跟我来。”
盛叠锦来了这暗雪山数月,并未见过解机道人,但这位道人的名号早已是如雷贯耳。因为解机道人正是主管山上刑罚,当然不只是揍一顿这么简单,手段之多之恶劣简直令人发指,这是今早升了学盛叠锦听说的第一件事。
解机道人住在方圆台,没到这里之前,盛叠锦一直在猜测这里一定会是竹林幽深,石径染绿,溪水淙淙,而解机道人一定是道骨仙风,白发飘飘。
结果却看到一个敞着衣襟在树上上蹿下跳疑似与山猴抢果子的虬髯大汉。
不是疑似,就是与山猴抢果子,走到近前盛叠锦更加肯定。
盛叠锦与卫晞的脚步没有得到解机道人的注意,却惊动了山猴,解机道人趁着山猴看向他们时,手中树枝直指山猴胳肢窝,山猴一惊,丢了果子跑了。
解机道人纵身一跃,长臂一捞,抱着几个黄橙橙的果子站在了他们面前。
“这山猴忒小气,不就要他几个果子吗,费了老夫好一番功夫。”
看着眼前这个与道骨仙风毫不沾边的壮汉,脸不红,气不喘的自称老夫,还说与山猴抢果子费了他好一番功夫,盛叠锦不知该作何反应。
解机道人拿起一个果子,放在袖遍蹭了蹭,递给盛叠锦说:“尝尝吧,可甜哩。”
看着盛叠锦呆愣的接过果子,准备一口咬下的时候,卫晞皱了皱眉,一把夺过,又将解机道人怀中的几个果子一并接了过来,在溪边洗净,递了一个给盛叠锦。
解机道人拿了个果子,又在衣服上蹭了蹭,像是故意要与卫晞作对,“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看你小师弟与为师一样不拘小节。”
“小师弟?您要收盛景为徒?”
这种惊讶的表情应该是盛叠锦见过卫晞脸上最丰富的情绪了。
“你可愿意?”
解机道人没有回答卫晞,半蹲下身,让盛叠锦能与他平视。
盛叠锦正在心中想,那面具人竟有如此大的能耐,能让只收过平昭太子卫晞的解机道人收自己为徒,猝不及防被凑到眼前的大脸吓了一跳,胡乱的点了点头。
“那好,你今日就正式拜入我门下,行九。”解机道人拍了拍盛叠锦的头,那力道,让盛叠锦感觉他想把自己种到土里。
难道传闻是假,解机道人不只卫晞这一个徒弟?
没等盛叠锦开口询问,卫晞先忍不住了:“收他为徒也就罢了,您难道还在外面收了七个弟子?”
解机道人摸了摸脸上的胡子,摆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非也非也,只因昨日与相虚打赌输了,没能喝到他亲手酿的扶头酒,甚觉遗憾,今日得小酒为徒聊以慰藉。”
听着解机道人学启琅道人咬文嚼字,还觉得自己颇为风雅,卫晞无言以对。
行九和行二无甚差别,总归都是自己的小师弟。
盛叠锦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暗雪山,又恰巧救了卫晞一命,卫晞心中对他有诸多怀疑,这诸多怀疑并未因那几分怜惜而消散,因此虽然解机道人让卫晞无需因他莫名其妙的到来多虑,多多照料,这段时间卫晞也还是对他不闻不问,但见他数月来专注习字,不曾有过别的动作,今日解机道人又收他为徒,不免想起他小小年纪就经受许多,惨遭屠村,痛失亲人,孤苦伶仃。
既然他救我一命,那我就日后多护着他些吧。
“我的徒儿可不能是庸人,明日起早课前随你师兄一同练功,为师会抽查。拜师茶就等你学会了相虚的扶头酒,以酒代茶再来敬我吧。”
解机道人说完让卫晞带盛叠锦离开了,转身又跳上树梢,看着像是觉得刚刚与山猴的交手胜之不武,想要再次比过。
果然,几个起落之后,解机道人找到了另一只怀里抱着果子的山猴,随手折了树枝,摆出御敌的架势。
卫晞知道,解机道人今日让自己领着盛叠锦来拜师,就是要告诉自己,从前自己不把盛叠锦当回事就算了,以后他可是自己的小师弟了,得护着他。
毕竟,解机道人护短可是出了名的。
当年若不是解机道人力主自己留在暗雪山,让其他人李代桃僵,他的父亲,如今的平昭帝估计也会为了所谓的大局像当时放弃阿娘一样放弃他吧。
盛叠锦在这数月只专心习字,未曾有过别的什么心思,不过是因为面具人传给过他一封信。
“我知你不会全心信我,当初所言,关于封喉镖与皇帝隐卫都是我信口胡诌,不过是为了让你随我到这可以护你安全无虞之地,不必当真。如今你到了暗雪山,我也算对得起你已故的父母,以后如何,全靠你自己了。多说一句,卫晞与一般少年心性不同,不可在他面前自作聪明,不必事事隐瞒,不可自作聪明。”
如果仅仅是为了照顾故交的遗孤,把自己随便安置在一个宅子里,雇好奴仆,自己不就能安稳度过下半生,何必要告诉自己凶手的身份,那凶手还是自己不可能亲手报仇的,后又矢口否认,更加引人怀疑,像是故意让盛叠锦知道仇人是谁,但既然说是父母故交,就这样让她知道与当今皇帝有此等深仇大恨,还安排她呆在太子的身边,就不怕自己为仇所困,郁结终身,或是冲动暴露,死无全尸?
但面具人却又没有表露出要自己为他所用的意思。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盛叠锦怎么想,也不能明白面具人的用意。
所以自然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今日被解机道人收徒,定然是因面具人的缘故,至于是何缘故,盛叠锦一时想不清楚,也就索性不再深究。
只在心中想,我便留在此处,理清这重重谜障,左右这里所学所得归我所有,总有一日讨回瓮安村数十口人命的债,为经霜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