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
艳阳高照。
牧城劫后余生。
宗主府牌匾上的公羊二字已经拆去。
府中众人身披缟素,以示对逝者的缅怀。
“我让漕运史司回避,便是想听听诸位心中的想法。”维谷说。
“我不赞同将此事宣扬出去,阿基米德、富兰克林两位先生为青岚部落捐躯,百余位伤病的士兵和百姓被夜魔残杀,这些仇不能不报。若是就此卸甲享福,那便是寒了逝者的心。”白起毅然决然的说。
“师父,你说得在理,可这是皇朝的恩典,每位臣民都该有知悉和抉择的权利。”维谷说。
“不!在如此关头,多少军士都被战争和霍乱病吓破了胆,军心本来就不稳,这个时候,再给大家一条退路,牧城守军便会彻底散了!”白起说。
“可正因我们有了惨痛的牺牲,才更应该思索这样的牺牲是否值得!”维谷说,“不光是你我思索,每个人都有权利思索,那些已然从骨子里质疑继续坚守牧城意义之人,留下来也是无用。”维谷说。
“维谷哥,你说的有道理,可但凡还想守住牧城,就必须一个人都不能走。”莫甘娜平静的说,“有人想走,也有人如白起将军一般想坚定地留下。可更多的人并没有什么主见,他们是走是留全看他人。若是众人都誓死坚守、为逝者复仇,那他们也会跟着守;可若是有人卸甲享福,他们也会跟着卸甲享福。”
“弗洛伊德前辈,您怎么看?”维谷问。
“丫头和白起将军说的有道理。我陪公羊宗主走了大半辈子,既是君臣也是挚友,如今若是大家都是撒手而去,岂非证明老宗主当年驻守牧城的决策错了么?我不愿老友死不瞑目,我定然是要留下,我这把老骨头也想埋在这里。”弗洛伊德长叹一声说,“可是,公羊宗主临终前把此位传给你,是信你的能谋善断。你的见解虽说总是与众不同,可每每你力排众议做出决断,却都经得起岁月的冲刷。是以,你说的老夫也不反对。老夫以为,可以推心置腹的把我们心中所想都说与战士们听,或许强留的留不住,真心愿留下,那才有用。”
维谷点点头,弗洛伊德对他的观念认可,他心中一暖。
“门捷将军……”维谷问。
“我是牧城的罪人……”门捷列夫低声说,“我之所以还有脸活着,便是因除魔圣血的研制有了一丝亮光。因为除魔圣血谋划的疏忽,害死了两千的军民,若我余生不能研制出克制夜魔的杀手锏,便没有脸面对逝者,我自然不会走。而是否要告知全体军士,我没什么资格评论。”
“我说过,若不是因为有了霍乱疫病,夜魔此时已经屠城,我们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门捷将军看开些,莫要这般自责。”维谷安慰着。
维谷转头又看向法拉第。
“我?我电磁学还可以,这些事情我真的不懂……。”法拉第说,“阿基米德先生牺牲了,富兰克林也牺牲了,我不想让他们研究的成果这样功亏一篑,我留下。”
“我留下!”
几乎是异口同声,乔戈里、马卡鲁和干城章嘉表态作答。
到了此时,整个厅堂里,便只剩下吕布将军尚未表态了。
“吕布将军,你意下如何?”维谷问。
吕布苦涩一笑,抬眼环视了一圈众人,闭上眼睛摇摇头说:“诸位兄弟对不住,我要卸甲了。”
“什么?”
几乎是异口同声,所有的人都望向吕布。
大家的脸上有震惊,有困惑,有不解,也有失望。
“鄙人生平有两件不能割舍的事物。一个是我这方天画戟;另一个便是我妻貂蝉。我半生纵横沙场,貂蝉便在家中提心吊胆的守了我半生。立冬以来的疫病席卷,貂蝉誓死守在我病榻前照拂,以至于她自己也染了霍乱。十日前夜魔突袭之夜的哗变,让我意识到即便我自命不凡却也不能在兵灾之时护她周全。直至当下,我才发觉,我手中的方天画戟的分量,比不上貂蝉。”吕布低着头说,“我是个自私自利,只顾小家安危的懦夫,你们唾弃我吧!”
“吕布将军,你可是我们的战神啊!你要是走了……”弗洛伊德痛心疾首的说。
“去吧!”白起大喝一声,“你还有妻子,你去吧!你杀过睚眦,即便是如今离去,依然是牧城的功臣!”
白起说罢,三步走到吕布身前,伸手在他胸膛前重重锤了一下,叹道:“好兄弟,保重!”
众人依次上前,与吕布道别。
莫甘娜更是躬身上前,叩首拜别师父。
吕布九尺男儿,潸然而下的泪水中流淌着对战友血汗情谊的留恋。
吕布没再说一个字,转身走出了宗主府。
“大家不要这般丧气……”乔戈里忽然开口说,“我们虽然送走了一位战神,可我们也迎来了一位新战神。”
“谁?”白起问。
“雷鸣铁骑前骁骑参领阿尔斯楞!”乔戈里说。
“阿尔斯楞只护得了牧城一时,待牧城无战事了,雷鸣铁骑便撤回去了。你说这话有何意义。”白起沉声说。
“等一下!”维谷听出了名堂,“前骁骑参领?”
“没错。”乔戈里笑着说,“昨夜我在城墙上轮值巡防,刚好碰见阿尔斯楞在城墙上喝酒,便和他攀谈了会儿。皇朝得知了贝尔大人丧命,便派遣阿尔斯楞任新的牧城监军,让贝尔那文秀才出身的儿子贝文安出任了新的雷鸣铁骑骁骑参领。”乔戈里说。
“当真!”白起带头一声呼和。
“一点儿不假!”乔戈里笑着说。
众人忧郁阴沉的脸上都展露出笑容。
如果说吕布是牧城守军眼中的战神,那阿尔斯楞则可说是夜魔大军眼中的死神。
得阿尔斯楞驻守牧城胜于千军万马。
听得这般喜讯,众人全都摒弃了顾虑,纷纷赞同将诸般实情告知青岚部落全体军士,让大家自行决定去留。
政策落实之后,城中军士协同家属欲卸甲南国之人共计四百之多,可皇朝给定名额却只有区区二百。在难以抉择之下,维谷只得与屠善伟商议,准许已经孕育子女者优先。最终,甄别出了整整二百人的卸甲南下的队伍。
送别之日,众位参将及军士在南城门口与离去的战友一一道别。
漕运史司屠善伟一骑当先走在最前面。
吕布怀抱着小儿子,携手貂蝉走在最后面。
他一边走,一边逗着臂弯里的儿子,可他却不敢回头看上哪怕一眼。
当夜,留下的众人心中难过,聚在宗主府中大醉了一场。
明月升空之时,阿尔斯楞和维谷并肩立在牧城的南城墙上。
“大哥,你来做总兵,我心中便踏实多了。”维谷说。
“哼,你不懂。圣尊老子把我调到这儿,雷鸣铁骑怕是从此便毁了。”阿尔斯楞沉声说。
“那……,圣尊不知道这个道理?”维谷问。
“圣尊只知道,得罪过他的人,他都要整治,或早或晚罢了。”阿尔斯楞答。
“将军得罪过圣尊?”维谷问。
“嗯”阿尔斯楞应了一声。
“是……三年前,袁门惨案那次?”维谷问。
阿尔斯楞惊讶的望了望维谷,过了半晌才问:“她如何了?还好么?”
“谁?”维谷问。
“你小子别跟我装糊涂。若是她不对你心意相许,袁门惨案你会听说过?”阿尔斯楞说。
“大哥,你说起来也算她半个哥哥,为何不去看看她?”维谷问。
阿尔斯楞一声长叹:“爱妻因她而死,我终究是心中过不了这个坎,我不想看见她……”
维谷摇摇头,叹了口气。
“她可是还一心想要雪冤?”阿尔斯楞问。
“是啊。”维谷低声说。
“你得劝劝她。”阿尔斯楞说。
“我劝不了。”维谷无力的摇头。
“你必须劝劝她。我妻子的命不能白白丢了。”阿尔斯楞哽咽着说。
兵者诡道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