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瞬间逆转,此时我手中挟持着不知名的夜魔,而所面对的只剩下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我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些,口中开始略微疲惫的喘息。要知道,光是对峙时绷紧神经也是及其消耗体力的。
那女子从陡坡边爬起,缓步向我走来。
我仍然保持着戒备,扣着夜魔望着她。
她对我做了个揖,“女侠,我杀了嘲风,能换我夫君一条性命么?”
“你说的话似乎不太能令我信服,刚刚窃声窃语让我以你为质、带你逃离此地的是你,现在说让我放了这个夜魔的人也是你。”我说。
“并不矛盾。我是被夜魔抓来的,自然想逃离夜魔,而我夫君虽然身为夜魔,却也有他的身不由己之处。夫君手无缚鸡之力,他罪不该死。”女子语音恳切的说。
“你的举止实在是可疑,我从未见过哪个寻常女子会如你这般处乱不惊,刚刚我一击之下制住你夫妻二人命脉之时,你抚琴的节奏竟然丝毫未乱。”我警惕的说。
“女侠若是知道伍尔夫如何选拔幻音师,便不会觉得有什么惊奇的了。”女子说。
“哦?说来听听!”我说。
“这要从幻音化梦术说起。”抚琴女子语气和缓,“我和夫君刚刚合力施展的术便叫做幻音化梦术。需要二人合力施展。这抚琴的叫做幻音师,而操控受术者梦境的叫做化梦师。这幻音师是后天训练出来的,而化梦师则需要天赋异禀,这能力是与生俱来的。我夫君生来便有化梦的天赋,被伍尔夫发觉了,从此他便没有了人身自由。”
“你是说,伍尔夫强迫你夫君做化梦师?”我诧异的问。
“没错,夫君没有选择的权力,凡是被伍尔夫统领的夜魔要么从命,要么去死。伍尔夫的手腕狠辣,是以他的命令夫君只能听从。”抚琴女子说。
“依你所言,这些夜魔通通都是伍尔夫的棋子?”我问。
“也不尽然,像睚眦和嘲风便是与伍尔夫沆瀣一气,志趣相投,而我夫君则是迫不得已了。”她叹息说。
“等一下,如此说来,我刀下的这位在伍尔夫麾下也算个人物喽?”我问。
抚琴女子摇头苦笑说:“这也没什么好欺瞒的,他便是伍尔夫麾下首席将军囚牛。”
这抚琴女子语出惊人,即便我对她有诸多疑虑,可这话听起来,我却半分也不怀疑。扣住囚牛的手更紧了一分,我决然想不到,这个被我擒住,不知真昏还是假寐的夜魔竟然会是伍尔夫麾下的首席将军。
听到此处,我心中竟然莫名的亢奋,三个月前睚眦城下叫战,颜良和文丑两位将军殒命,不想今夜,我形单影只便在危局中亲见嘲风殒命,又生擒了囚牛。
“你可能会费解,为何我夫君手无缚鸡之力却可当上首席将军。只因伍尔夫征战善用谋略,信奉兵者诡道,是以越是奇术他越是尊崇。想必你也知晓,睚眦剑术了得,可他真正的杀手锏是一双幻瞳。而幻瞳之术虽然厉害,却也只能以一敌一,且闭上眼睛或移开视线便可免于受术。而幻音化梦之术施展到极致时,可同时将多人化入梦境,且弦外之音飞入梦者耳中,又令人避无可避,是以这幻音化梦要比瞳术高级,夫君也便排在睚眦之前。”
“嗯,有道理。”我不禁钦佩那位伍尔夫的兵法韬略。
“可是光有化梦师不够,这便需要甄选幻音师了。”抚琴女子哀叹一声,“我被夜魔抓来的时候还不记事儿,打我记事儿起,便没日没夜的与其他百余位姐姐一同练琴。夜魔倒并不拘泥我们练琴的方式,入门之时都是姐姐教妹妹,往后琴技融会贯通了,便可自行选择练琴的方式。可是一柄古琴用锁链系在我们腰间,无论我们去哪里都离不开锁在身上的琴。倒也没有人逼我们每日弹几个时辰,不过我们明白,到十八岁成人之时,若是我们弹不好琴,便会死。”
我听到这里,不禁皱眉。这未免太过残忍。
“我十八岁那年,和其余几十位同龄姐妹一并参加了琴试。那伍尔夫倚坐在闸刀旁,让我们一个一个弹奏。他描述一种场景,然后闭上眼睛,让参加琴试的女子弹奏,用琴声去诠释这种景致。若是弹得不和他心意,他便抓起抚琴的姐妹,直接用闸刀斩掉头颅,然后嗜饮脖颈断口处如柱的鲜血。”
我听到这里也不免倒吸一口凉气,这伍尔夫的生性残暴真是令人发指。
“好多女子见这个阵仗,有的直接吓晕过去,有的战战兢兢弹错音节的,便接二连三的都被斩了头。而我之所以能活过来,便是竭尽了全身的力量不表现出颤抖和心慌。我用尽全部的精力去聚焦在演奏本身,而不顾及琴音以外的任何事物。”那女子说,“我活了过来,而后这也成了幻音术的根基所在,那便是抚琴之时,置身于旋律之内。你瞧我如此淡定,便是如此练出来的。当我弹琴的时候,我全部的精力都在致力于用手指去描画脑海中那个鲜活的画面……”
我当时情不自禁的被抚琴女子带着,去想象她那种极致的抚琴境界。
可就在那一刹那间,一股寒意由脊柱生出。
我不是音律宗师,体味不到那至上的抚琴境界,但我对杀气的感知力却天赋异禀。
我猛然侧身的一刹那,三叉钢爪从我后颈一直划到左肩。
好险。
若是我躲闪慢了半分,这三条钢爪便从后颈划破我的脑干,我便会当即毙命。
而这从背后暗杀的方向又限制住了我躲闪的方向,使得我若想保命,这右手中反扣的匕首只能远离本已成为我囊中之物的囚牛,只在他后颈上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却不致命。
而囚牛也几乎在同一瞬间向反方向窜了出去。
他真够沉得住气,直到那一刻之前,他一直纹丝未动的假寐。
正如嘲风说过的那般,如我们这般善用暗杀术的对手,不会有正面硬碰硬的交战,而这起手一招,基本便可以断定谁生谁死了。
我咬着牙,强忍着背后的剧痛站定身子,右手中的魅影举在身前戒备。
嘲风浑身湿淋淋的,他伸出猩红的舌头去舔舐沾在三叉钢爪上的血渍。
我疼得声音发抖,颤声问:“怎么会?”
嘲风得意的笑着说:“苦肉计没见过么?北面山崖下是祭牢河你不晓得么?蒲牢是我四弟,我自然不怕掉下去淹死。只是这凛冬的天气真的太冷,那便速战速决了。”
我一时间思绪僵住了。我已负伤,绝不是他的敌手,可我也不甘心就此死了。
左右都是一死,我得死得值当。
便在下个瞬间,当嘲风鬼魅的身形朝我压来之际,我孤注一掷,将手中的魅影朝着囚牛的后心飞了出去。
我练的功夫是刺客的暗杀术,对刺客来说,刀既是命,而这一招叫做玉石俱焚。
我暗自练了多年,本以为除非维谷遇到危险,我才会舍命用这一招,却不想我竟用在了囚牛身上。
当匕首没入囚牛后心之时,我虽然竭力闪躲,却依然感到了刺骨的寒冷和灼辣的疼痛。
嘲风招招得手,却都不致命。或许在他眼里,我已是他掌中的玩物,他不想就此杀了我。
而随着魅影没入囚牛后心,他惨哼一声便一动不动的栽在那女子怀里。
那女子见那情形,厉声嘶吼。她与囚牛只假意逢迎还是真有情爱,这一声嘶吼便分别得出,做不来假。
我趔趄着接连后退,已退到了莓林南边的悬崖处。身上多处伤口流着血,反倒是没刚刚那般疼了。
我知道,随着体温的流逝,痛感会减弱,意识也会逐渐模糊。我不愿落在嘲讽手中被他蹂躏,便心一横,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等我再醒来,便在这医馆当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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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这里,莫甘娜虚弱以及,脸色又变得苍白。
“娜娜,你别说了,先好好休息吧!”法拉第说。
众人点点头,向莫甘娜摆摆手,陆续转身出了病房。
小雅却倚身坐在病榻前,轻轻握住莫甘娜的手说:“小娜,你救了我和颜良的遗腹子,我和阿良谢谢你。你好好休息,我一定会照顾你快快养好。”
莫甘娜憔悴的脸上浮出了笑意,她轻声说:“谢谢嫂子!”
清夙医馆大堂内,众人忧心忡忡的坐在一起。
“按莫甘娜所说,这嘲风能跃过蒲神山崖,那这城墙加高也挡不住他。”法拉第说。
“从即日起,我们要加紧巡防,谨慎戒备。不过一个身手了得的刺客也未必就能成什么气候。”白起语气并不气馁。
“往好处想,至少我们弄清了小雅三月前梦游之谜,且小娜手刃了魔尊座下首席大将,这幻音化梦的危机也解了,倒是对我们有利。”弗洛伊德说。
正当此时,一个人影从帐外大步踏了进来。
来人是维谷。
众人见维谷去而复返都是错愕,可随后又都猜到了缘由。
维谷沮丧叹息说:“没法报信,夜魔已然围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