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已经睡下了,因此杰拉菲也就没再打扰他,只是跟凯瑟琳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与安娜一行人离开了。
屋外顿时又安静了下来,只有几只鸟在悠闲地叫唤。
他们离开后不久,老人就缓缓睁开了眼,颤巍巍地走下床,正当他准备出门时,恰好撞见了从屋外走进来的凯瑟琳。
看到老人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凯瑟琳极为惊讶,她不明白在这个时候老人还要去哪。
而陈伯并未说话,只是望着山,久久不说话。
凯瑟琳走过去搀着老人的右臂,希望老人回屋,但老人倔强地挺直了身子,一动不动。
“姑娘,我是不是没几天了?”
老人突然发问是凯瑟琳万万没想到的,一时之间她竟有些慌乱,不知如何回答老人的这个问题。
陈伯似乎并未在意,他接着娓娓说道,神态安静祥和,没有一丝迷糊混乱。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活到这把年纪,我已经没什么遗憾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那个孩子了……咳咳……”
老人陷入了回忆中,双眼穿过时空,越过空间,回到了那个难忘的黄昏。
“第一次见那个孩子还是在坟场的尸堆里,那时他还小,也就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被人丢弃在了尸堆中。看到我过来还拼命往里躲哩,那双小眼还警惕地盯着我哩。”
讲到这,陈伯微微一笑,随即又面色沉重地说,
“那是一双本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眼睛——冷漠、猜忌、对周遭都充满了敌意,那双眼我至今都难以忘记……咳咳。”
“小心!”凯瑟琳搀扶着老人缓缓走到屋外墙角下的一块岩石旁。
老人坐下了,接着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又重重咳了几下,接着“呕”地一声吐出了一口带血的浓痰。
凯瑟琳见状急忙施展了一个小治疗术,接着跑到屋里准备调制药剂,可她却老人拦住了。
老人拉住她的衣服,又咳了几下,然后摇摇头:
“别忙活了,姑娘!看得出你是个善良的人,可我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也坐下来吧,陪我好好聊会,这么些年了,我已经好久没跟除那孩子外的活人聊过天了。”
说完后,老人沉默了会,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轻叹一声,
“这么些年,也真是苦了那孩子,每天起早贪黑的跟着我工作,休息时间还要跟我种树。”
讲到树,老人的眼瞬间活了起来,身体也似乎充满了活力,讲话也有了激情。
“你看这树,你看……这里原来可是一片荒山啊!我一个人在这,孤独啊!现在好了,就算那孩子不在,我也可以跟树说说话!”
讲到这,老人开心地笑了,眼角的鱼尾纹都弯成了月亮,可提到这山后,老人却换了种语气,他用手指着山,沉重地说:
“这里以前可是一片荒芜啊!到处都是怪石,一刮风昏天黑地,风沙遍地跑。”
“那时这,还有那。”老人指了指不远处两片茂密山坡,
“一刮风就呜呜乱叫,而那两处都堆积着如山般高的尸体,那些尸体没人管理与掩埋,只是堆在那,等待一定时机有个专门人员用火系灵术烧个精光,然后随风飘扬到山林各处。”
“那可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啊!那些多半都是孩子,他们生前饱受冷眼与嘲笑,艰苦地活着,难道死后连个好点的葬身场所都没吗?”
讲到这,老人激动的全身都发抖,眼角也带着泪光。
“那些孩子的母亲,多半是些贫民窟的妇女,她们穿着粗布烂衫,吃着最廉价的食物,有的母亲在家里就收到了孩子的死亡报告书,她们千里迢迢赶来,只为再见到自己孩子一面,可等待她们的只有一抔黄土。”
讲到这,老人已经泣不成声了,他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要讲这么多,但他还是讲了下去,凯瑟琳只是坐到一旁静静地听着。
“你是不知道啊,当那些母亲赶来时看到自己的孩子尸体像垃圾一样被堆放到一起时,那场面……”
老人一度哽咽,凯瑟琳也留下了同情的泪。
“那时我就下定决心,要为这些被人抛弃的孩子守墓,要改善这的环境,让这些孩子死后能好好休息。”
陈伯说这话时铿锵有力,丝毫不像一个垂暮病人,这种气氛甚至渲染到了凯瑟琳,令她心底也涌起一股莫名的决心。
“现在你看这乱坟岗。”老人骄傲地望着眼前的绿阴,眼角的鱼尾纹都笑弯了。
“嘿!你看这树,多好。这么些年了,说是我在帮这座山,其实他们哪知道,这山也在帮着我哩!”
老人开始如数家珍地将自己与这座大山间的羁绊娓娓道来:
“还记得前年,那时刮起了大风,我被吹落到山崖下,幸亏崖上长了棵黑铁树,这才幸免于难……还有那次……”
说到最后,老人开心地笑了,然后无比知足地望着远方,自言自语,
“就是在这座山里,就是种树才让我遇到那孩子,才让我再次感受到了亲情。”
老人讲话时,一抹夕阳的余辉撒在了他脸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
“啊,又黄昏了吗?真美啊!”老人眼神无比留恋地看着天边。
西斜的太阳染红了一片云霞,在空中放出璀璨烂漫地艳红色,几只迟归的云雀啁啾着远去,最后只在天边留下几个小点。
这一切都令老人感到幸福,这是大山留给他最后的礼物了,他还记得遇到杰拉菲时也是在一个美丽的黄昏,那时也有这么一片云霞……
老人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盯着太阳,看着它一点点沉下,最后彻底消失在了山间。
凯瑟琳静静地站在一旁,陪着老人。
渐渐地,天黑了。
周围的温度开始变得冰冷了起来,考虑到老人的身体,她上前一步轻呼一声,可老人没有答复。
她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没听到,就加大了声调,还上前轻拍了老人一下。
老人重重地倒下了,虽然眼还睁着,可却没了生气,身体也变得冰冷,临死前他还保持着眺望远方的姿势,似乎还在守护着这片山。
一阵风刮过,周围的黑铁树猛颤,树叶间摩擦发出了簌簌的声响,这声响先是一片,然后就像是火炬一样,传遍了大山的每个角落,最后整座山都在颤抖,都发出了簌簌巨响。
或许,这是大山在与老人告别吧。凯瑟感动的看着这一幕,眼角带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