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沈大官人心满意足地摸摸肚皮,一边把几乎没动的酱肘子顺到了怀里。
郑仁海看到了,嘴角抽搐了几下,只得假装没看见,他给长孙无忌倒了酒,“叔父。”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郑仁海菊花一紧,难道长孙司空酒足饭饱心情反而糟糕了?忙道:“听说今日陈金宝去娶亲的时候和叔父起了点小冲突,某已经教训过他了,叔父不必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郑县尉,你是不知道啊,这陈金宝可嚣张了,连他身边的小喽啰都敢对着辅机耍横呢!如此没有眼力价的下人,以后会拖累县尉的,万万留不得啊。”沈延用筷子敲着杯盏,表情动作都十分愤怒。
郑仁海心道糟了,难道这话是长孙无忌授意说的?是要自己杀了陈金宝?
看到郑仁海惊悚的表情,沈延也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某是说,这种人啊,趁早赶出门去,那沈小娘子也是他能觊觎的?那可是孔刺史的义妹,他一个管事,如何能高攀得起啊!”眼见长孙无忌还是一副淡定自若的表情,沈大官人就知道自己被当枪使了,不过这家伙借了小爷我的口说这些,以后怎么也要赖定你了,“若是不赶出去,他迟早要拖累县尉的啊。”
郑仁海此时也回过一些味道了,这小郎君和长孙无忌就是为了那小娘子来的,看来今日不把陈金宝赶出去,这件事很难得善终,便叫人进来吩咐道:“叫陈金宝过来,”又对着沈延二人叹息,“陈金宝也是服侍我多年的老人了,如今年纪大了难免糊涂,某也罚了他,只是走太远舟车劳顿,某恐怕还未送到地方他那孱弱的身子骨就扛不住了,就去城外养老吧,叔父以为某处置的如何?”
说着说着,郑仁海就抹起眼泪来,做足了姿态,好叫长孙无忌息怒,沈延却打断了他的哭哭啼啼,高声道:“就是就是,县尉说的是,这人年纪大了嘛,就是个累赘,县尉早早把他丢了也好。”
话音刚落,陈金宝就推门进来了,见到与自家阿郎一桌的人,就是早上的小子和那郎君,看到阿郎一副恭敬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遇到的恐怕是个大人物,不过……那小子刚刚说的话,真是阿郎的意思吗?他为郑仁海做了这些年掉脑袋的事情,如今为了这么件小事,就说自己是累赘?
沈延看着这个在郑仁海口中“身子骨孱弱”的家伙,心中更是佩服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这手丰腴白嫩,养尊处优,明明是没卵蛋的家伙才有的手。而在看到陈金宝的表情之后,沈延也露出了个隐秘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穿越以后,五感变得十分灵敏,刚才听到了陈金宝的脚步声,刚刚好说了那一番话,难免他不会多想,反正郑仁海在长孙无忌面前也不敢解释什么。
郑仁海真是有苦说不出,自己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从这小子嘴里说出来就不是那么个味儿呢?自己何时得罪过这小子啊,郑仁海真是觉得委屈极了,可还是要硬着头皮继续,“陈金宝啊,某念着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就送你到城外养老吧,你去账房那里支领十贯钱,以后你就好自为之吧。”
“县尉如此大方,某真是佩服至极。”
唐初的九品官,俸禄也就两贯钱,郑仁海这一开口,就送出了自己五个月的薪俸,实在是……
郑仁海面不改色,道:“毕竟年纪大了,多点钱傍身也好,某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郑仁海这“知恩图报”四个字咬得极重,也不知是为了强调自己品德高尚,还是为了警告谁。
沈延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他知道,自己这根杀威棒的戏份也差不多到头了,接下来的事情,还得交给长孙无忌。
“还有一事,”长孙无忌终于开了口,“听说侄子无故扣押了一个无知妇人?”
郑仁海心里叫苦,怎么芝麻大点的小事,他也要来管上一管呢?而沈延心里则是再次佩服起长孙无忌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定义了这件事的性质,“无故”和“无知”,当然,这句话要长孙无忌这等身份的人说出才有力量,若是沈大官人自己去说,恐怕只是徒增笑耳。
“就是那妇人教唆陈金宝去冲撞大人的!大人国之栋梁,若是被这愚妇刁民所惊,那是我大唐的损失,某作为本县的治安官,实在是不能容忍此等事情啊。”郑仁海反应倒也迅速,一下就上升到忧国忧民的地步了。
沈延这会儿倒对着郑仁海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了,这皮厚心黑的样子,和小爷我如出一辙啊,沈延前世刚毕业的时候,要不是靠着皮厚心黑,哪有后来的逍遥快活,不过沈大官人可是正经的良好公民,从不干违法乱纪的事情。
“如果某如此轻易便被吓到,那也不会陪大家走到今天了,”长孙无忌微笑道,“既然那妇人没犯事,侄子你放了她也就算了,好给百姓一个交代。”
长孙无忌这叫什么?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啊,前半句话分明是指玄武门政变一事,虽然这是李世民这辈子的污点,但是谁又不知道呢?不过长孙无忌如此轻易地说出来,也是艺高人胆大,仗着的就是天高皇帝远,当然也有另外一个意思,那就是郑仁海,你可走不远了。
郑仁海也是老油条了,听了这话心中不免一抖,“既然叔父发话了,某也定当给百姓一个交代,叔父就放心吧,不该说的,某一句话也不会多说的。”
这就是赤果果的保证了,郑仁海心里忐忑,他着实不知道长孙无忌在想什么,当然,如果郑仁海知道此时的长孙无忌已经被贬的话,那事情就又是另一个发展了。
但是长孙无忌会说吗?显然不会的,沈延早就看透这老狐狸在想什么了,长孙无忌是不会放过这个让郑仁海提心吊胆的机会的,那么今天的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沈延起身道:“郑县尉,某肚子突然有些不舒服,想来是县尉今日款待丰盛,有些油腻,吃坏了肚子,某先告辞了。”
长孙无忌立马道:“某也去看看他,不然担心得紧。”
卧槽!郑仁海气的嘴巴都歪了,你吃的时候怎么不嫌油腻!?还某的酱肘子!
P.S.县尉是从九品上,沈延的经学博士虽然是正九品下,但是这个官职是没什么实权的,而美相县比较繁荣,县尉又是个实权官职,加上郑仁海妻子的家族地位,所以这里设定郑仁海不把沈延放在心上,特此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