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石楼等人告别了狐家旅店的老板,开动山下的两辆牧马人,踏上真正的征途。
“徐哥,你说的到底靠不靠谱?”
说话的人是赵达,这胖子很滑头,自那一夜开始,便千方百计地想跟我贴热乎,这不,还没几天,就“徐哥”长“徐哥”短的叫起来。
“是真是假,到了地方一目了然!”我擦着剑,头也不抬地回道:“以泰阶六符定地望,“泰阶”,天之三台也,每台有两颗星,三台共六颗星;“符”,指的是六颗星辰所代表的方位与应验的事物。《黄帝六符经》中说,上阶第一颗星代表统率天下的帝王,另一颗则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中阶代表王侯与大贵族,下阶代表小贵族与什么身份都没有的平民。”
“通过泰阶六符可确定青丘国的大致地望,对照天上的紫薇垣,便可以缩小范围——古星象照应人间百态,可分三垣。其中紫薇垣是帝宫,乃君王居所,凡紫薇星路照耀之地,必有潜龙之脉!”
“最后参照地图,《葬经》有言:势止形昂,前涧后冈,龙首之藏。我所指的三处山脉中,泰山为封禅之地,龙气过旺,选用此地当墓葬容易发生“葬凶”——“龙踞嫉主”,令墓主后代千百世不得安宁!徂徕山则太过薄弱,《葬经》曰:不蓄之穴,腐骨之藏也。说的就是这种山势——四周太过空旷,无法聚集地气,当然不能埋葬一国之君。”
“所以,唯有蒙山的山势,居而不孤,藏而不漏,方能作为一国之墟!”
赵达听得一脸迷茫,“虽然不太懂,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其实这些话我昨晚跟他们讲了个大概,现在不过是复述了一遍详细部分。
“但《葬经》也说过,”坐在前排的北冥月忽然转过头来,质疑道:“童,断,石,过,独,五山不可葬!略看蒙山走势,以上五种均有涉及,这样的山脉如何开辟皇陵?”
“诚然,蒙山遍地都是断崖独岭、石山童林过地龙,但唯有一处,堪称“帝位”……”
我轻笑着抬起头,却对上北冥月的一双美眸,虽然她的脸色古井无波,看不出什么猫腻,但我在她眼里,仍能看见一抹藏得深邃的笑意。
“蒙山无人区?”
“蒙山无人区!”
我俩异口同声,说完直愣愣地瞪着彼此,半会回不过神。
“嘎嘎嘎嘎!”一旁的胖子缺德地笑起来,“哎呦我去,不是我说,你们、你们俩真心有夫妻相!”
“说什么呢?”
北冥月瞬间转移目标,对他怒目而瞪。
我也默不作声地微微抽出一截剑刃,示威似的,朝他笑了笑。
“大哥大姐,有事好商量!”
赵达讪讪笑着,双手抱头,示我们以怯弱的目光。
“哼,”北冥月一扭头,这会儿她的脾气估计也上头了,不满地看了我一眼,嗔道:“怎么,本姑娘配不上你?”
我被她盯着,不敢妄动,嘴角不着痕迹地抽动几下,回道:“不敢,不敢,在下高攀不起!”
可能她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失言,眼睛左右斜两下,道:“得,徐少东家乃伟岸男子,小女子可不喜欢您这般模样的!”
我笑了笑合上剑盒,没再接话。
身旁的周才傻眼了好一会儿,这时才重回现实,喏喏地看了我一眼,见我没有异常后,才与赵达继续叽叽喳喳地聊起来。
话说这家伙生了一副伟丈夫的模样,胆子却比赵达的还小。
我听着他们的嘀咕,微微眯上眼睛,欣然感受车窗外吹进来的暖风。正午的阳光融进风里,让风带着些许隐约的馨香,温润身躯的同时,也温煦着我的胸腔。
两辆灰绿色的牧马人,一前一后,行驶在宽绰的马路上,平坦的国道一眼望不到尽头,就如同我们此行,谁也无法知晓最终的结果。
这使我不禁又想起身上的诅咒。
北冥月说的对,我这所谓的“长生”,的确需要他人以命易命。否则,我不可能活到这么大。
但我疑惑的是,我身上的“长生”,究竟是谁给我施下的诅咒。
问父亲,父亲决计不会说。
问爷爷,却不知道去哪儿找人。
阿伯与二爷不能知晓这件秘辛。
似乎,我只有自己靠自己了……
“唉~”
叹一口长气,我仰头,目及远空。唯见一只苍鹰展翅翱翔,长鸣响彻云霄。
它很“自由”,可惜我未曾拥有……
一个小时后,两部牧马人开进蒙山下的一座小镇。我不知道这小镇的名讳,但这镇子着实古香古色,重脊高檐、桥街相连,一条潺潺的山溪蜿蜒曲折地流经小镇的中心,极有韵味。
我们在镇子里补充了一些供给,令我喜出望外的是,当地竟有个鬼市(黑话,即黑市,做一些摆不上明面的买卖),虽说规模不大,却也五脏俱全,我想要的东西,零零总总,除了几样比较冷门的玩意儿没找到,其他都买齐了。
里边有人倒卖喷子,我没买。
作为一个守法公民,我不会碰那种东西。
绝不是因为囊中羞涩……
更何况,子弹并不能摆平一切,对付老林里的某些家伙,你抬十门火炮过来也没用——还是手里的两位爷好用,甭管铜皮铁骨,只要捱我一刀,准叫它皮开肉绽!
只可惜没带震爷出来。
重新回到汽车上,车里早坐满了人。
司马宏仍面无表情地蹲在车门外,叼着一根香烟,眯着眼睛使劲抽。
赵达百无聊赖地坐在后头,有一句没一句跟北冥月咂着嘴皮子,却得不到后者的丝毫回应。
原先的周才没了影儿,前排的副驾驶座里换了个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庄教授?
我一边走,一边出奇地看着他。
这老爷子怎有兴趣挪到我们的车里来?
但不得不说,这位教授的身子骨真好,虽年近八十,整个人依然精神矍铄,目光炯炯,脸上永远挂着一抹和蔼的笑容。
这种老人我喜欢。就跟麒麟轩隔壁那俩老头一样,固然有些小孩子脾气,但从未倚老卖老,反而心如赤子,并始终不渝。
见我走近,司马宏丢下手里的烟屁股,对我点头示意。
我问:“石副局他们还没来?”
司马宏替我拉开车门,答道:“其余人都到齐了,就差您一个!”
“行,开车吧!”
我倒不觉得惭愧,低头坐进车里,屁股似乎压到两根硬邦邦的短棍。
“哎呀!”
车慢慢发动,我身旁却忽然响起一声惊呼,我循声回头,只看见两双几欲喷火的美眸。
“徐少当家,您的屁股坐得真准!”
北冥月握着两根发红的手指,咬牙切齿地瞪住我。
“呃……”
我这时也不由得有些尴尬。
连忙一句句好话往外吐,什么花颜月貌、什么闭月羞花、什么沉鱼落雁、什么出水芙蓉……总之说的我口干,总算把北冥月给绕过去了。
看得赵达目瞪口呆。
前排的庄教授则把头扭向窗外,假装听不见,却被自己嘴角憋不住的笑容所出卖。
“想不到徐小哥也有如此风趣的一面!”
说实话,跟这伙人(尤其是赵达与北冥月)厮混这么几天,我感觉自己都不像以前的自己了。
怕是我爹,都没见过我这么“油嘴滑舌”的时候。
见我们忽然陷入沉默,这坏老头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我。
“庄教授,您是前辈,就别“少当家”“少当家”的叫了。”我望着窗外逐渐远去的小镇。
“好!”庄教授豪爽地笑了几声,“那老头子托大,叫你一声徐小哥吧!”
“也好!”我颔首道。
“不知徐小哥可曾研究过我国的“狐文化”?”庄教授捋了捋下巴的胡頾,突然问了我一句。
“狐文化?”我有点蒙。
“狐,在我国历史中大可分为三个阶段。”
正当我有些窘迫时,北冥月忽而出声,替我解了围。
“大概是西汉前的祥瑞崇拜、西汉后的妖化以及盛唐时期的狐仙信仰吧?”赵达一时也来了兴趣。
“看来几位对于“狐”这种生物,还是极有研究的嘛!”庄教授感慨道。
“狐的祥瑞祥瑞时期,我倒略知一二!”咱虽不能鼻子插大葱——装象,但懂的东西也得说说,不能输阵:“西汉以前,特别是夏、商、周三个时代,狐狸一直是“幸福”“新生”“希望”与“吉祥”的象征,《周穆天子传》中,白狐甚至可以充作祭拜先祖的祀品!”
“说的好!”庄教授道,“狐狸,最早记载于山海经中,这也是我们此行的目标——青丘九尾狐!有诗言:‘绥绥白狐,九尾庬庬,成家成室,我造彼昌’,说的便是夏禹的妻子涂山氏女姣,她是青丘的女王,传说也是一只九尾狐!”
“我国的狐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
“《史记》中,便有记载“黄帝”驱使“熊”“罴”“貔”“貅”“貉”等五种猛兽与蚩尤作战,其中“貔”便是白狐,《尔雅》中有解释。
可以说,先秦之前的狐狸可谓风光无限,到哪都不怕被人逮,到哪都被供成祖先、甚至神明!
如此说来,青丘古国以“九尾狐”作为图腾便是人之常情啦,毕竟那时候,狐代表“希望”、代表“福瑞”,更代表“长生”!”
听到最后一个词,我浑身微微一颤。
庄教授没有发现我的异常,自顾自继续说道:“到了西汉以后,不行啦,狐狸一夜之间跌落神坛,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为什么?看看传说,看看历史——先有“妲己”惑朝邦,后有“褒姒”乱幽王,风言风语四下骤起,无辜的狐狸瞬间化为妖魔——变成了《说文解字》里的“妖兽”,还说它是“鬼之所乘”!
盛唐时期倒是微微扳回了一局,成了乡里乡外、村村供奉的小狐仙,正如《朝野佥载》所言:唐初以来,百姓多事狐。若不供上一座狐奶奶,哎呀,这村子准要遭灾!
可晚唐以后,狐狸又遭罪了。
各种各样的“狐妖”“狐狸精”传说、故事层出不穷,吸人精气、夺人魂魄、浪荡形骸、目无正道。
狐狸在我们国家的象征,一直都是一波三折,时好时坏。这就给予了我们研究青丘古国一线机会。这究竟有何意义,说实在的,老头子也不知道。
或许,只有进入那座墓葬里,才能得知答案……”
听他说着,我忽然想起那晚上,藏在荒林里仰啸长夜的那一只老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