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中学的戏剧节,进入了公演周。五个剧目,每天晚上在礼堂上演。秦依瑶的《孤独的橘子》,安排在周五压轴。
那天,秦依瑶显得格外兴奋。我看过她的彩排,故事虽然简单,但演技相当精湛,加上她旺盛的人气,最佳女主角,肯定是非她莫属了。
七点,演出正式开幕。秦依瑶一袭橙色衣裙,坐在高高的道具树枝上。有风轻轻吹过来,拂动着她的头发和裙角。
秦依瑶赤着脚,轻轻晃动双腿,念着道白:“这样美丽的秋天,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独享……”
不得不说,这剧本几乎就是为秦依瑶量身定做的,自说自话的念白,突显出她表演的功力。演出中,还设计了一些魔术环节,来配合剧情的发展。比如秦依瑶的裙子,一转身就变成了褐色,后来在一阵大风中,转瞬变成了黑色。
全剧看起来有些黑暗,但留了一个充满希望的结尾。秦依瑶慢慢地从树上“脱落”下来,滑进一个装饰成土地的箱子,最后在一片新绿色的追光里,生出一叶嫩芽。
当灯光全部暗下去的一刻,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可就在这时,消防警铃突然响了起来。黑暗中,学生顿时乱成一团。还好以前有过消防演习,我点亮手机,站上椅子大喊:“别怕,不要乱!像演习一样排队出门。”
其实,我自己也是慌的。可是作为老师,总要装得镇定坚强。很快,学生都陆陆续续跑出了小礼堂。
不过,小礼堂看起来,并没有起火。不一会儿,管理员从里面出来说,可能是电线短路,造成了误报。
学生大多都散开了,只有秦依瑶的小跟班跑过来找我。她说:“苏老师,你有没有看见秦依瑶?”
我说:“没有啊,怎么了?”
“她不见了。”
我安慰她说:“别着急,我再进去找找。你回宿舍看看,说不定她先回了呢。”
小礼堂里的警铃已经停了,但电还没有修好,只有消防灯亮着青白的光。礼堂里没有了人,显得格外空旷,每一步都会发出空空的回声。我按亮手机,绕到后台,大概是大家离开得急,一些化妆品的瓶子和道具,都散落在地上。
忽然,我听到一缕窃窃私语的声音。那是从一间半掩着的化妆间里传出来的。我走过去,隔着门问:“依瑶,是你吗?”
那声音戛然而止了。我轻轻地推开了门,里面竟空无一人。
我有些怕,大声喊:“依瑶,你在不在?”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吱吱嘎嘎”的车轮声,一个穿着校服裙的女生,推着一只大木箱,从门前走了过去。
又是她!
那个神秘的女生。
她垂着长长的头发,看不清脸。但我总觉得,她就是千夏。
我跟过去,说:“千夏,是不是你?”
可是那个女生却加快了脚步,推着箱子,一路转去了地下室。
礼堂的地下室里,堆放着许多陈年的旧道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霉的尘土味。那个女生已不知去向,只留下那只她推来的箱子,摆在零乱的杂物中间。
我正觉得奇怪,就听见箱子里传来一阵敲打声。我走过问:“谁在里面?”
敲打声变得更剧烈了,隐约有女生的呼救声传出来。
听声音应该是秦依瑶。她拖着哭腔喊着:“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我连忙跑过去,安慰她说:“别怕,我这就来救你。”
那口大木箱,就是她演出时的“土地”,显然她进去后,就再没有出来。箱子的盖子被钉子钉死了。
我在杂物堆乱翻了一阵,找到一把撬棍,手忙脚乱地把钉死的木盖撬开了。秦依瑶从里面一下坐了起来,吓了我一跳。她浓重的妆容被泪水晕染开了,在手机幽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凄厉。我扶着她从箱子里爬出来。她一把抱住我,放声哭起来。
我拍着她的后背说:“别怕,别怕,已经出来了。你怎么会被关进去的?”
秦依瑶呜咽地说:“我进了箱子之后,一会儿就晕过去了,睡来就发现自己被关在箱子。”
我搂住她说:“走吧,先离开这里再说。”
就在这时,地下室的门口传来一缕轻轻的笑声。
我警惕地说:“谁在那里?”
可回应我的,却是“砰”的一声巨响。地下室的门,竟然关闭了。
我和秦依瑶都紧张起来。她止不住的哭声,都停了。我拉着她,走到地下室的大门前,用力地推了推,发觉门已经锁死了。
秦依瑶愣了一下,突然慌乱地敲起大门,说:“救命啊!快开门!”
可是没有人回应,只有门板传出指甲刮擦的“吱吱”声。
那声音,在黑暗里听起来,格外恐怖。秦依瑶不敢再叫了,只是瞪大了眼,惊恐地看着紧闭的大门。
我壮着胆子大喊:“谁在外面,快把门打开!”
“吱吱”声停住了,地下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突然,大门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外面闯进来。我和秦依瑶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尖叫。她惊恐地拉住我,往后退了几步。
我拿着手机找信号,可是地下室的信号太弱了,怎么也连不上。我只好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来。秦依瑶紧紧地依偎着我。
她说:“怎么办啊?我们出不去了。”
我安慰她说:“等一等吧,天亮就有人来了。”
手机的光很快就暗下去了。秦依瑶说:“苏老师,别关。我怕。”
我说:“电不多了,要省着用。”
“如果明天没人发现我们怎么办呢?”
“傻瓜,怎么会呢。”
“要真没人来呢?”
我停了一会儿,说:“我在高中的时候,也被关在地下室过,没有人知道。”
“后来呢?你怎么出去的?”
“有一个人,教给我一个逃出去的方法。”
秦依瑶追问我说:“什么方法?”
我坐在黑暗里,不由得想起我与蓝桉那惶惶不安的四天。他像隐匿在黑暗中的神灵,成了我唯一的信仰。后来回想起那段黑暗的时光,才恍然明白他当时的心意。他是真的要与我死在那不见天日的地下吧,从此再不必做相爱又仇恨的两个人。
秦依瑶推了推我说:“苏老师,你怎么不说话?”
而我却在黑暗中,看到一束光射过来。光柱里隐约映出一个身影,消瘦、挺拔,如此熟悉温暖地向我迫过来。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说:“苏一,总算找到你了。”
我几乎脱口叫出那个名字。
可是身边的秦依瑶却站起来说:“钟老师,你终于来了。”
我的幻境一瞬破灭了。
是钟南。他伸手拉起我,说:“走吧。”
我握住他的手,真希望,就此骗过自己。哪怕是一秒,也是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