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拳再狠一点。”
“可我不想杀人。”
“你不伤害他们,他们就会伤害你。”
蚩尤的声音从《山海图》里飘出来。石峰正在努力学习怎么适应他新的庞大身躯。每天到了吃饭的时间,自然就会有饭食,他渴了就会有水,这么多年第一次,他完全不关注自己的脸,而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如何成为一个战士。
可蚩尤似乎对此并不满意。
“太慢了……这么下去太慢了……我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你说你不能等什么了?”石峰突然问道。
“我是说,你一定也不想等那么久吧!尽早拿回烛龙之泪,帮我从《山海图》中脱身,我帮助你回复原状,之后何去何从,就是你自己选择了。”
“好。”
“但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你可能必须得伤害一些人。你能做到么?”
石峰瞪着自己沙包大的拳头看了半天,终于像下了决心似的,狠狠地朝山洞墙壁上猛砸了一拳,手指上的皮肤虽然粗糙,但却依然经不住这样的冲击,裂了口子,血汩汩地往外流着。他疼得把另一只手按在流血的手背上,长指甲一下下抓在墙壁上,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那,就伤害吧!”
蚩尤的声音听起来很满意:“老天把你送到我身边果然是有道理的。我们山海族不见天日的日子就要结束了。放手去拼搏吧我的勇士,无论你受了怎样的伤,我都一定会治好你的。”
蚩尤的声音在洞穴里回荡着,听起来格外洪亮。石峰突然发现自己再次被一股红光所包裹,和之前那股控制了他心神的光不同,这次的光集中在他的手上,暖暖的。他看着自己手上裂口上一点点长出全新的嫩肉,没有几分钟,手掌就恢复了原状。他惊讶地举起手看了看,如果不是刚才亲眼看到自己的鲜血,连他自己也不会相信自己曾经受过伤。
“所以就算是我受了再重的伤,您都能医治好我是么?”石峰反复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睛里的神情一点点发生了变化。虽然外貌已经大不相同,但他的眼神还如过去那样,有些怯懦,有些不安,夹杂着有些敏感的神经质。但此时,他盯着双手的眼睛,正在逐渐退去最后一丝怯懦,变得有些狂热起来。
“你会让我更强大起来么?不像过去那样,而是……而是……”
“而是更有力量。是的,我会让你更强大起来,而且,还不仅仅是强大。”蚩尤的声音飘散在空中,石峰的脸上开始惊恐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兴奋的笑容。
“那我未来会被称为什么?强者石峰?只做演员可能不够,我要成为超级巨星!所有人都要爱我!”
“就像这样是么?”又一束红光将石峰包裹住,他的瞳孔放大了,脸上呈现出激动的微笑。在他的眼前,有无数热情的粉丝正在高喊“石峰,我们爱你”,他忍不住抬起手冲着粉丝们挥了挥,立刻有粉丝尖叫着昏了过去,而其他的人则丝毫不在意,眼睛里只有石峰一个人。
“好棒……”蚩尤撤去了幻觉,当石峰意识到自己依然人在山洞中的时候,内心顿时翻腾出巨大的失落。他两眼光芒黯淡,直到蚩尤再次开口,严重的火苗才再次被点燃。
“为我工作,为了自己变强。我保证,你刚才看到的一切,都会成真。”
“真的么?真的可以这样。”
“一定可以。我以蚩尤大帝的荣誉向你保证。只要你按我说的做,这一切都会实现。”
“我需要做什么?”
“首先,你要学会唤我做——主人。”
——
侯毅这一倒下,就是整整一天。邹欣欣不得不担负起了照顾他的重任。她请了医生上门来看,医生说除了发烧外,目前看不出其他病症,要邹欣欣密切留意,因为昏迷这件事可大可小,小了可能只是身体过于疲劳、精神压力大导致的昏睡,大了则可能是身体某个地方除了大问题、身体不得不全力对抗以至于昏睡不醒。
他特别提醒邹欣欣,要特别注意凌晨一点到三点这个时间段,说绝大部分有记录的猝死都是发生在这个时间段的。
医生的这句提醒把邹欣欣吓得不轻,早上医生过来给侯毅打了点滴之后,她就守在侯毅的床边。侯毅整个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像是休眠的植物一样。邹欣欣抱着毯子在他身边打了个地铺,尤其是凌晨一点到三点,更是瞪大了眼睛盯着侯毅。
虽然侯毅这个老板有诸多问题,但她也绝对不希望侯毅就这么突然死了。
第二天早晨的时候,侯毅睁开了眼睛。这回他没有再昏睡过去。
过去的一天,与其说他在昏睡,不如说他在逃避现实。每当他可以醒过来的时候,他就赶紧闭紧双眼,让自己再尽快睡过去。只要不从这个床上起来,他便不必面对那个雨夜发生的一切。大多数时候他根本没有熟睡,可以听见邹欣欣窸窸窣窣地在周围走来走去。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眼前却开始浮现邹欣欣甩着短发在房间里忙碌的样子,这情景暂时替代了那不断在他梦中升腾的巨龙,让他觉得心情格外舒畅。
恰好邹欣欣此刻从他身边经过,他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
邹欣欣发现他的手时,才意识到他已经醒了。
“要喝水么?”
“你电视剧看多了吧,”侯毅没好气地说,“刚醒过来的人才不会想喝水。因为他们都是被尿憋醒的。”
侯毅摇摇晃晃地朝卫生间走过去,几分钟后,头上脸上都带着水珠,走了出来,看样子是刚洗了脸。
“所以你好了是么?”
“算是吧。再不好也不行了。快到要交方案的时候了。”
“你有点子了?”
“嗯。”侯毅点点头。“一个全新的、从未有人尝试过的点子。”
他走到咖啡桌旁,用签字笔随手涂鸦了一个动物的轮廓给邹欣欣看。
“龙?”
“对,就是龙。一条生活在现代的龙。”
侯毅和邹欣欣用了最快的速度返回公司,之后的三天里,侯毅都在家里闭门不出,全心全意设计着他那一条生活在现代的龙。这龙看起来比原来更像人,只有头上的角隐约显现出它龙的身份。
侯毅管这条龙叫“九儿”,声称它的原型来自于《山海经》中的烛九阴,又称烛龙。虽然邹欣欣认为这个标识谈不上多讨喜,最多是有点中国传统元素的新奇感,但不知为何对方老总非常满意,几乎是当下就和侯毅签订了合同。在第一笔款项到位的时候,侯毅就把邹欣欣当月的工资涨了一倍。
发工资的当天邹欣欣也很高兴,特地请了侯毅吃饭,两个人点了点酒,喝得微醺的时候,邹欣欣问侯毅:“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不然老总怎么会对你这个方案这么满意?没有改动,没有一点意见,从头到尾他就像是着了迷一样盯着你的方案看,那眼神根本就不像是在看方案,根本就是在看偶像之类的东西。”
“他自己要迷上我,我有什么办法?”
“屁!我还不知道你,你肯定是做了什么小手脚。”
“瞧你说的,好像很了解我似的。”侯毅一边转移话题,一边躲避着邹欣欣的视线,却不想和邹欣欣的视线撞个正着。
“现在大家都上了同一条贼船,你就放心说实话吧!反正我是不会把你发给我的工资还给那个品牌方的。”
“哈哈哈。没想到你邹欣欣也有这一天!”侯毅乐了,大笑起来。“好吧,这次我这个创意确实一般了点,但这次从山海经怪兽博物馆回来,我真的满脑袋都只有龙。大的龙,小的龙,可爱的龙,凶悍的龙。除了龙,我什么也想不出来,只好就这样交了方案。日后等我状态回归了,自然会用新的方案来代替,这方案还要好长时间才会操作,我有得是时间来操作。”
“那你究竟是怎么样让客户同意了你的方案呢?”
“我用了一个不太光明的手段。”
“什么手段?”
“呀呀呀,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啊!看来我来的时间正好呢!”
他们包厢的门突然被推开了,馆长不慌不忙地走来进来,看邹欣欣一脸迷茫的样子,神色自若地自我介绍说:“你的腿筋很棒,还有腿型,印象深刻啊!第二次见面了!”
“我们……见过?”
“你看,我说她就没有山海族的血统。你还非要跟她说。解释起来多麻烦。”馆长不满地嘟囔一声,然后一屁股在侯毅身边坐下,问:“你跟她说还是我跟她说?”
“我来我来。馆长你敞开吃,千万把你的嘴闭上。”
“欣欣,事情是这样的……”
侯毅说得口干舌燥,才终于把事情说了个大概。邹欣欣的眉头越拧越紧。她一贯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但看侯毅说得言之凿凿,一时间她都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眼光太差,选了一个神经病当老板。
“我知道这可能有点难以接受,但你相信我,这位馆长,就是如假包换的烛龙先生。”
馆长对“烛龙先生”这个名字似乎很满意,从食物面前抬起头来,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那是他帮助你搞定了客户?”
“是。他有特别厉害的法宝。”
“咳,哪儿有什么特别厉害的法宝,所有的厉害还不都是要我这把老骨头来还?”馆长抢白了一句,侯毅没有理他,继续说:
“馆长的真身是烛龙,而烛龙的鳞片又可以幻化出各种物体。实体的鳞片可以化做建筑物、小东西、人,而如果把鳞片熬成胶,喷涂在人的眼皮上就可以让人出现幻觉。”
“可疼呢!硬生生地拔,一片一片地拔!”馆长又突然插了一句话。
“你能不能好好吃别说话!”侯毅吼了一声。“我生病的时候馆长来探望了我,他说只要我加入他的计划,他就能够帮助我重振柏展。”
“用……幻术?”
“我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但我现在……心里乱得很。太多事情了。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说不清楚,所以你可能也很难体会我的感受。”
“侯毅,我明天找找我爸的老战友,给你挂个专家号,咱们去看看好么?”邹欣欣突然握住侯毅的手,眼神里都是怜惜。
“算了,你要是不信就算了。大不了我们就此散伙儿。反正我说的话你也不信,就算我说出你内衣全是迷彩色系你也不会相信……”
“你怎么知道!”邹欣欣尖叫起来,手上力气一下没有控制住,一把把放食物的小桌子拍出了个洞。
“你是吃什么长大的啊!这怪力!”侯毅被吓得往后缩了缩,小声地说:“馆长来探望我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了……”
“你这又是在说什么鬼!!”
侯毅看到邹欣欣抓狂的样子心里觉得一阵好笑。当时邹欣欣不眠不休地守在侯毅身边时,他本来已经演不下去了,刚想要认输,猛地想起了在自己贴身口袋里的烛龙之眼,就好奇地拿来试验了一下。
他轻轻按下左侧的按钮,邹欣欣立刻就像是倒放的录影带一样,把刚刚叠好的衣服重新打开,把打开的书包合上,把喝完的水再吐回杯子里去。
侯毅对这景象有点不适,又试了试中间的按钮,猛地发现邹欣欣静止了。
像是被封进了琥珀的虫子,邹欣欣静止在不大的房间里,看起来和他第一次在怪物博物馆里见到的蜡像别无二致。侯毅尝试着把手指在邹欣欣眼前晃动,邹欣欣的眼珠毫无反应。
这感觉太神奇了!在这个房间里,时间被暂时静止了,只有侯毅自己能够毫无阻碍地在这个房间里穿行。这感觉就像是半夜闯进无人把守的商场,孩子进入了无限量随意取用的糖果店,一个人拥有了整个世界。他凑近邹欣欣的身体,好奇地打量着她,她单薄的T恤下透出隐约可以分辨的迷彩内衣花纹,侯毅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突然,门开了。
馆长站在门口,他身后一位服务员刚刚推着清洁车走了过去,完全没有注意到侯毅房间里的异常。
侯毅不安地看看馆长,又看看邹欣欣。
邹欣欣还是一动不动。
“别担心,在这个房间里,时间还是静止的。但也并不能静止多久。你能够停止的时间只在以你为中心的10立方米,能维持5分钟。还有,一天只有一次机会。”
侯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馆长关上门,快人快语地提出了和侯毅合作的方案,用龙鳞熬胶使得客户出现幻觉这件事,也是在那时侯毅想出来的。
“只是,为了我的公司,让您拔掉鳞片,会不会对您的身体有损害?”
“当然有。就好像这烛龙之眼要割了我的眼皮,拔掉我的鳞片对我来说,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的凌迟,痛苦万分。但你别担心,你这只需要一片鳞,这点疼和建博物馆的疼比起来,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建博物馆……很疼?难道……”
“那博物馆是我用我的鳞片幻化出来的。”馆长平静地说,“几十年前,我看到不少山海族过着东躲西藏、颠沛流离的日子,他们其中有一些因此倒向了黑暗的势力。我自己那时过得也不好,你父亲给了我很多帮助。因为被他的理念打动,也算是为了报恩,后来我拿出了上万片鳞片,和他一起建造了这个博物馆。”
“啊!”侯毅瞪大了眼睛,“那小镇的居民们看到一夜之间出现了这个博物馆,难道不会觉得奇怪……”
“所以我还有好些鳞片被用来熬胶,涂在他们眼睛上,他们很快就以为这博物馆是一直都在的。”
“所以……您现在已经没有多少龙鳞了?”
“是少了一点,但也不会比你的头发少多少!”馆长瞪了侯毅一眼,“我说得够多了,对一个不肯帮助我的人说这么多,是要折寿的。”
“你保证一定能够成功?”
“你可一点都不像你爸啊!跟你爸沟通可没有这么累呢!”馆长叹了口气说,“我保证。”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你给我龙鳞吧!”
“不,我必须跟你去。熬胶的龙鳞必须是现用现拔的,不然效果不稳定。”
“那你跟我回去?”
“我也好多年没有离开过这里了。”馆长捋了捋胡子。“都说老人不应该出远门,为了争取你,我也算是豁出老命了。小子,希望你值得。”
“您放心,一定值!”侯毅嘴上满口答应,心里却一点都没有底。他其实并不确定自己愿不愿意去寻找那个什么《山海图》,但他觉得,等到柏展有救了之后,自己这个聪明的脑袋,总会能够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的。
就这样,馆长随侯毅返程,见到了一激动就徒手拍烂桌子的邹欣欣。
“总之,我就是在生病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的而已,真的!”侯毅看着邹欣欣大声申辩着,那样子甚是理直气壮。邹欣欣一下子也弄不清楚,当时自己是不是因为侯毅睡着才麻痹大意没有注意衣着,火气顿时就消了不少。
“反正,现在我的秘密也告诉你了,咱们俩还继续合作,怎么样?”
邹欣欣一声不吭地喝掉了一瓶啤酒。
“求你了,这老先生要我去完成使命肯定很困难、很刺激,这不正合你的口味么?”侯毅苦苦哀求着。
“我想想。你让我想一下。”邹欣欣抓起包,径直走出门去。
“你啊,你还是不懂女人!”馆长突然间发话了,“女人从来只听自己想听的话,你干嘛费这劲跟她讲实话呢?”
对啊!自己真蠢!侯毅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除了刻意没有说出烛龙之眼的秘密外,侯毅今天讲的居然都是实话,而有些东西其实他也原本不需要告诉她的。
他可以骗她,可以用更高的薪水把她留在身边就好。但不知为什么,侯毅就是不想。
也许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见过自己两次虚弱时样子的女人吧!
“她要是不来,我就把时间倒流,就像你上次那样,重新让她经历一遍刚才的事情。”
“我说了多少遍,凡事都有代价,越厉害的法术代价越大。时光倒流、一切重来,这代价可大到你无法承受。”
“那你就可以承受么?”
“将死之人,有何惧之!”
馆长突然爽朗地大笑了几声,然后猛地按下包房里的服务铃。服务员一进来,他就大声说:“快把菜单拿来,我还没吃饱。加菜,加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