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毅觉得自己要疯了。他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跳上车子来到博物馆门前。博物馆还是上次见到的那个样子,唯一的不同是,这次怎么敲打都没有人前来开门,只有门上冷冰冰的一张打印的告示:
休馆维修。
“太不巧了,竟然休馆了。”邹欣欣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要不我们再去其他地方找找看,看有没有可用的素材?
“怎么会不开门呢?胡说的吧!”
侯毅不死心,拼命敲着那扇红色的大门,但大门纹丝不动。
“算了,先回去再说吧!不行我帮你再上网找点资料试试!”
侯毅在酒店整整昏睡了一天。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有在空旷房间里来回游弋的龙,有五条尾巴的牛,长着翅膀的鱼和没有眼皮的老人脸。老人的脸和他靠得很近,像是快闪镜头一样不断地变换着,一会儿是一张老年男人的脸,一会儿又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脸,一会儿甚至变成了他自己的脸,贴着他的鼻子大声问:
“你来找的是什么?想起来,你来找的是什么!”
侯毅一下子被吓醒了,呼吸急促一身冷汗,醒过来好半天,还躺在床上望着昏黄的天空发着呆。
有人敲门。
“进来!”
邹欣欣走了进来,端着一个托盘。“看你没吃午饭。也不知道你是哪里不舒服。”
“我就是……有点糊涂。”
“那吃点东西。吃了东西有了力气,人自然感觉会好一些的。”
“我不想吃。欣欣你先休息一下吧,我想自己出去走走。”
邹欣欣刚想表示反对,侯毅又说:“这里没有我的仇家,也没有我的债主,我安全得很,放心吧!”
邹欣欣也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反驳,只好看他穿了外套,出门去了。
已经是晚上了,侯毅出了门,才发现自己已经睡了这么久。他漫无目的地在狭窄的街市上游荡,躺了一天加上之前发生的事件让他觉得脑袋发胀。那在博物馆中的一幕是真的么?那些在他面前猛然复活过来的怪兽是真的么?那条用尾巴扫向他、还抱歉地打了一个啤酒嗝的巨龙,是真的么?还是这一切,都只是他这个想创意到走火入魔的可怜鬼脑子里的幻想?
冷冷的风扑打在他脸上,树叶和破旧的塑料袋一起在空中跳着癫狂的舞蹈,他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好远,直到第一滴雨水从天而降的时候,他才猛地意识到他没有雨伞,需要找个地方躲一下雨。
肚子不识时务地叫了一声,他又想起来自己已经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这会儿怪兽什么的突然好像都变得不重要,他最迫切的念头成了要找到一家店,有酒有菜的那种,能够让他好好坐下吃点喝点,然后再继续纠结那些不知是梦还是幻境的映像。
但这里是一条偏僻的小巷子,根本没有一家像样的店铺。
好吧,就算是找不到一家店,有一个带雨棚的小吃摊也好啊!他心里默默祈祷着。
他一边朝前走,一边不抱任何希望地左顾右盼,却在一块看似荒凉的空地尽头。看到了一辆亮着黄色灯光的小吃车。
作为一台小吃车来说,它简直是尽善尽美了。木质的车架上搭着暖黄色的小灯泡,在雨夜里看起来格外醒目。小吃摊老板在炸着浓香的鸡块,香气在雨夜里来回盘旋,直接飘进了侯毅的鼻子里。老板身边垂着的防雨布搭出一个独立的空间,隐约可见几张桌椅,看起来既温暖又舒适。
侯毅毫不犹豫地朝小吃摊跑了过去。
“老板!一份炸鸡块,一大杯啤酒!”侯毅几乎是吼着点好了单。
“好嘞!您先坐,很快就好!”
侯毅撸撸已经湿透的头发,在温暖的棚子下找了张椅子坐下,四处打量这个雨中密闭的小空间。两张桌子,四张板凳,以及,一个老年男人。
这男人须发皆白,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老人斑,还带着一副上深下浅的茶色眼镜,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侯毅,脸上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侯毅一惊,这不正是他梦中出现的那个馆长!
他正要叫出声,那摊子老板把炸鸡块和啤酒端了上来,香脆的鸡块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金黄色的啤酒冒着白沫,看起来好不诱人。
“你可以先吃点喝点,然后我们再慢慢聊。”老人指指鸡块和啤酒说。
“你认识我?”
“你也认识我,不是么?你要是不吃这鸡块,我可以吃么?别浪费了。”
老人说着,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捏起一块鸡块送进嘴里,然后嚼了嚼,和着骨头一起吞了。
“我原来最喜欢吃鸡骨头。”老人根本不理会侯毅惊愕的表情,继续自顾自地说:“过去人族祭祀的时候,喜欢埋一堆玉器,其实那玩意儿有什么用啊,我们等的可是能吃的祭品。鸡肉好吃,嫩;鸡骨头也好吃,脆。在嘴里一咬,嘎吱嘎吱的,特别像……油炸花生米!”
他说完,又端起啤酒一饮而尽,满意地打了个嗝。
“闲话说完了。现在该说正事儿了。我说,你现在还没想起来我是谁么?”
看侯毅依然没有反应,老人直接把眼镜摘了下来,露出左眼那缺了一大块的眼皮。侯毅脑子像过了电一样,原本有些模糊的场景在他脑海中一下子变得无比清晰,这眼睛他见过,那馆长短了一截的眼皮,以及那条没有左眼皮、游弋在空中散发出刺眼强光的,龙。
“你!……龙!”
侯毅惊愕地往后猛退了几步,已经无法说出连贯的句子,只勉强蹦出了两个单字。老人却并不惊慌,慢悠悠地说:“你要想大叫的话就尽管叫,反正这儿也没有别人。”
侯毅这才想起来朝摊子上看过去,却发现老板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一口已经熄了火的油锅,和一些还没有料理的鸡块摆在上面。
“幻象。烛龙除了可以控制时间流速外,还可以用鳞片制造幻象。小的幻象,比如刚才你看到的那个老板,只需要我半块麟。”老人慢悠悠地喝完了啤酒,打了个响指,侯毅突然发现自己和老人一起正站在瓢泼大雨中,立刻就浑身透湿。
“变出这个摊子,则需要另外半块麟。”
老人站在雨里,但所有的雨水似乎被他身上的某种力量生生推开,老人身上干燥如常。他拍拍手,把有一片闪着光的东西从地面上升起,这东西透明,像是特大号的鱼鳞。老人伸出手,那“鱼鳞”落到他的手背上,慢慢消失了。老人长吁了一口气。
“最近鳞片用得太多了,可不能再浪费了。”他对站在大雨中不能言语的侯毅说:“我说小子,你到现在还不信么!”
“不信什么!所有这些我都搞不懂!”
“不用你搞懂,你只要相信!相信就可以了!半神族,山海族,这些可不是你们那些什么进化论能解释明白的!”
“我不信!这都是他妈的什么鬼!你这不是逼着老子骂人么!”
“顽固,真是和你爸爸一样顽固!这是个什么奇怪的血统!”老人低声嘟囔着,叹了口气说:“那好,你别着急发火,我们谈谈。”
侯毅瞬间发现自己又坐在那个温暖干燥的小吃摊里。如果不是自己滴水的衣服和头发,他根本没有办法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他是疯了么?他一定是疯了,如果他没疯,那就是这世界疯了,一个没有疯的世界里怎么会有一个能用一片鳞变出一个小吃摊还缺了一只眼皮的老头儿!
“这次我们严肃点。首先,你之前看到的那条龙是我,你如果觉得我是神我不会介意,但专业点来说,大部分古书里管我们这种有点像人的山海族叫半神。那些你觉得奇形怪状的动物也是真实存在的,我们都是山海族。因为你的女助手看到了太多,所以我不得已启动了烛龙之眼,让今天重新来了一遍。”
“烛龙之眼?今天重新来了一遍?”
“没错。这就是你觉得头晕脑胀的原因。话说你那个女助手身体真够好的,没看见她有任何不适。”
“我不信。”
“你不信也听我说完。我的身份你应该很容易猜出来了,我是馆长,也是烛龙。我是来告诉你一件和你未来命运有重大联系的事情。”
“你是神棍还是搞传销的?我已经没钱了!”
“你听我说完。我之前告诉过你,《山海经》里的山海族都是真是存在的,其中相当一部分还存于如今的世间。但我话只说了一半。和人一样,山海族中也有善有恶,彼此之间也有争斗。在《山海经》那个时代,我们有些被当做神供奉,逍遥度日。有些则直接和人类的英雄联手,牵扯进了一些战争。”
老人手一挥,空气中出现了一张闪着光的图画的幻像,上面在东南西北各个方位都画着一些奇怪的动物或者人,有的双手被绑在身后吊起来的长发负面,有的脑袋被砍了一半,挂在肩膀上,断掉了胳膊和长发一起在风中凌乱着。侯毅被这神奇的图画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想要靠近一点看看,那图片的幻像却一下了消失了。
“不好意思啊,我最近这几十年用掉的鳞片太多,身体比以前虚弱了很多。”老人内疚地冲侯毅笑笑,继续说:“你刚才看到的就是从来没有人见过的神物,《山海图》。其实《山海图》失落的年份不算久远,陶渊明在诗里曾写过: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不过这图还是谁都没见过,真正的原因是,这图一直在我手里。”
“你是说,在博物馆里?”
“果然是个聪明孩子。”老人满意地捻了捻胡须。“那《山海图》非同小可,上面除了收藏有你刚才看到的奇人奇尸,还是一张封印。”
“封印?”
“这说起来就话长了。”老人好像累了,自己在板凳上坐了下来。“当年炎黄二帝大战蚩尤,世间传说是将蚩尤五马分尸,实则蚩尤是被封印了起来,他的封印地就是这张《山海图》。蚩尤法力高强,能控制人的思想,几乎差一点,差一点就要成为中华大地的主人。如果当年赢得那场战争的是他,现在的世界就完全不同了。”
“你是说一张图能把一个神话人物封印进去?”
“一张图还能把一个神给封印进去呢!”老人对侯毅的少见多怪一副鄙视的样子,“总之,这张图一直都是由我保管的,但是最近出了一点问题——有人盗走了这幅图。”
“这幅图这么神,你确定它不是自己跑的?”
“你能不能正常点,我们现在说的可是一张画!画能跑,这就不是神话故事,是神经病故事了!反正总之,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这张图,不然一定会有大麻烦发生的。”
“那蚩尤会吃人么?会喷火么?会像你这样动不动就让时光倒流么?”
“都不会。”
“那他有什么可怕的?你比他可可怕多了!”
“他的可怕,不是你能够想象的!”老人正色道,“中国人自称炎黄子孙,就是因为在那场决定命运的涿鹿之战中,炎黄得胜,若是蚩尤再次回归,天下一定会大乱的!如今由人族控制的世界,可能会不复存在!”
“我们有核武器,大不了鱼死网破嘛!”
“你真是……真是个白痴!当年你爸真不应该牺牲自己救下你,他明明是一个更合格的后羿!”
“我爸?你认识我爸?”
“当然。”
“快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不不不,我拒绝。”老人歪着头说:“难得你还这么关心你爸。但人不能总只想着自己家里那点事儿,除了自己家里的老小,责任、使命,这些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呢?”
“我考虑不了这么多!”侯毅摆摆手。“你说我自私也好,胸无大志也罢。我只关心我爸的下落和我公司未来的命运。除此之外,这地球就是被炸了和我也没关系,要死大家一起死。”
“你的生命是那么多人的付出才保存下来了,没想到你竟然觉得它一文不值。”老人摇摇头。“好吧,我给你透露一下消息。你父亲没死。”
“真的!”侯毅叫了起来。“他在哪儿?过得好么?”
“这些都不是你现在应该关心的话题。你现在应该想想怎么帮我一起把《山海图》夺回来。只要《山海图》夺了回来,我自然会告诉你你父亲现在身在何处。”
“这是个deal(交易)么?是个deal的话应该要有预付款的?”侯毅语气里带着嘲讽的意思。
“我给你预付款。”老人说着,从兜里摸出一个圆形的东西,递给侯毅。侯毅接过去一看,之见那圆形的东西像一个遥控器一样,左边有一个看视频时常见的后退按钮,中间是一个暂停的按钮。这东西表面不知道覆盖着什么材质,摸起来冰冰凉,像是某种皮子。
“烛龙之眼。算是订金吧!”
“你如果是烛龙的话,那这烛龙之眼……”
“这玩意儿不是我的眼珠,是我的眼皮。”老人指指自己缺了一块眼皮的左眼,“多少人为了这玩意儿打破了头,为了表示诚意,送给你了。”
“就这么个破玩意儿?”
“你要是继续这么有眼无珠下去,我看在你爸面子上对你留下的那点耐性也要磨完了。”老人起身,像是打算结束这场对话。“我走了,掉了太多鳞片的老龙不适合在外面晃这么久,这玩意儿好用得很,你回去试试,有兴趣的话,我们再来谈吧!”
“我到时候去哪儿找你?”
“很有可能,我会先去找你。”老人说完,就像慢慢淡掉的水墨画一样,凭空在侯毅面前消失了,留下一阵猛烈的风吹得侯毅根本睁不开眼睛。
等他回过神、再次张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瓢泼大雨里,什么小吃铺、老先生,全都毫无踪影。只有自己手里捏着的那个圆盘状的东西,已经沾染上了自己的体温,变得微微发热了起来。
“啊啾!”侯毅打了个打喷嚏。这么在雨里淋着果然不是办法,他顾不上想那么多,在雨里狂奔起来。
晚上十点,邹欣欣焦急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她打定主意,再过五分钟,如果侯毅还不回来,她就要出门去找。虽然理智告诉她,在这个城市里侯毅没有理由遇到任何危险,但她的心中总是不时地涌起一阵不安,好像自己真的应该对侯毅的安危负责一般。这是份工作,她对自己说,你不用投入这么多,他自己要跑出去,就算是死了和你也没有任何关系。
呸呸呸,他可不会死,不能有这么不吉利的想法。
十点零五分,邹欣欣站起来,拉起外套的拉链,顺手拿了酒店里的雨伞,正要出门去,她的房门响了起来。
她急忙打开门,门外是浑身透湿的侯毅,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她伸手一摸,果然烫得吓人。
“你去哪儿了?快进来!”
“欣欣,你……见过龙么?”
说完,侯毅立刻倒在邹欣欣的胳膊里,瘫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