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冰、侯毅和邹欣欣三个人约在离柏展原来办公大厦不远的咖啡厅,围着一张桌子坐成了三角态势。
秦冰看起来胖了一些,准确地说她胖了可不止一点两点,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被打气筒充满了气,如果不拉住她就会随时忽忽悠悠飘上天空。
“失业,失业了人就会不开心,不开心就会吃。还有新陈代谢,确实不比以前了。”秦冰的脸看起来尤其诡异,这不仅仅是胖的问题了,而更像是明显的肿胀。她为了缓解尴尬,主动拿自己的状况开起了玩笑。
她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身体的改变,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劲头。但侯毅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清楚地记得,当年他们俩一起在广告公司任职的时候,秦冰可是有名的“怎么吃都不胖”。
时光是如何残忍,竟能够把一个人改变到如此。
“我的来意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就是想在你这里再讨口饭吃。之前做得不对的地方,还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秦冰的语气很轻,话里早已经没有之前的那股傲气。可能因为身形改变的缘故,她也不再在意左手上的伤疤,那伤疤因为突增的体重被撑大了很多,变得更加醒目。
邹欣欣忍不住一直往那伤疤上看,她不知道是自己眼睛的问题还是秦冰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秦冰的伤疤上似乎有一条不甚显眼的缝儿,里面隐隐透着青黑色的光泽。
这秦冰,难道是因为生了什么病才会变成这样么?
邹欣欣心里这么想着,但嘴上自然不会说。老相识见面,最关键的就是懂得什么应该问什么不应该问。既然秦冰不提,她当然也不会问。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见到秦冰,她就会自动从住在侯毅家里的邹欣欣,切换成当年在柏展工作的邹欣欣,和侯毅之间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态度。
“候总,我去点咖啡,你们俩先聊。”邹欣欣刻意起身走开,为侯毅和秦冰留下独处的空间。她去吧台点了三杯拿铁,等服务员做好了,又慢吞吞地找了托盘、搅拌棒、纸巾,磨蹭好半天才又回到桌边。
这会儿侯毅和秦冰似乎已经达成了协议。侯毅专注地看着秦冰,眼神中露出同情之色,邹欣欣别过头不想看,但却又忍不住一直死死盯住侯毅那双桃花眼。
这烂人,见到谁都不停放电!
侯毅并没有注意到邹欣欣的变化,专注地和秦冰谈话。他谈了柏展这大半年经历的变化,谈到了柏展LOGO被搬走时心里的痛苦,谈到了邹欣欣和自己现在是合伙人的关系。
他几乎谈到了一切,唯独没有谈到烛龙、怪兽、彤弓以及邹欣欣现在住在他家里。
前面的三样不能谈,邹欣欣是明白的。而自己住在侯毅家里这件事,原本邹欣欣也不想怎么宣扬,但在听到秦冰要见面的那一刻,她心中的领土意识突然全面复苏。尽管她还并不确定自己对侯毅是怎么一个心思,但很明显,她并不打算把侯毅拱手送人。
尤其是现在这个状态下还在和侯毅用旧感情攀交情的秦冰。
侯毅告诉邹欣欣,他已经同意秦冰加入他们的团队。鉴于柏展现在并没有固定的办公地点,所以秦冰提出每天到侯毅家上班,理由是侯毅家够大。
这方案本来没有什么问题,但因为邹欣欣刚答应搬进来,侯毅只好带着歉意在邹欣欣耳边小声说:“抱歉了欣欣,麻烦你先过一段时间再搬。秦冰来了我们接单的速度肯定更快了,等再有一两个同事,我们就出来弄个小办公室,现在这个规模确实租个办公室不合适。”
邹欣欣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地一口接一口喝着咖啡。
秦冰确实展示出了十足的低姿态。
在约好上班的第一天,她一大早就来到侯毅家,甚至还主动承担打扫房间的任务,对邹欣欣的态度也大为转变。
她不再嘲讽邹欣欣,也不再对邹欣欣大呼小叫,反而一没事儿就和她套近乎聊天,话题无外乎围绕着“欣欣你皮肤真好”、“欣欣你头发真漂亮”、“欣欣你真能干”展开。
邹欣欣对她原本抱着敌意,但经不住她极度热情的软磨硬泡,渐渐地也越聊越多,几个回合下来,秦冰已经问出了她家里的基本情况:中风的老爸神奇痊愈,正在准备和老妈复婚的婚礼。
“欣欣你真是太幸运了,老爸中风都能好。多少人这中风一跟就是一辈子啊!”
“我也觉得自己很幸运。当然这都要感谢侯毅,要不是他我也得不到‘烛龙之泪’……”
话一出口,邹欣欣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恨自己太没有警惕性,竟然一脱口把“烛龙之泪”这么重要的词说了出来。
她急忙用眼神朝侯毅求救,侯毅倒是没有让她失望,胡话张口就来:“别谢我,要谢就谢我的创意和赞助商。”
“‘烛龙之泪’?赞助商?你们净说些我听不懂的话。”秦冰撇撇嘴,但似乎并没有打算放弃这个话题。
“就是……就是我那条惹事儿的微博啊!”侯毅指指他置顶的那条微博,就是他手持着“烛龙之泪”的那一条。“这是一家保健品厂商的样品,他们想让我帮他们做个事件营销,我就这么发了条不明所以的微博,没想到效果还很不错。”
“这样,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呢!”
“当然是了不起的东西啊!我的创意多了不起,什么东西配上我的创意就会变得了不起……”
“你一直都是这么谜之自信啊……”
邹欣欣在旁边看着侯毅和秦冰斗嘴,突然没理由地难过起来。她私下了解过了,秦冰和侯毅共事超过五年,携手做出了好几个获奖作品。
她开始不无嫉妒地想象,在那五年的日日夜夜里,他们一定一起熬过很多夜、吃过无数次宵夜、聊天的时候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她觉得心脏有一点点不舒服,好像一个被抽紧了系绳的珠宝袋,为了防止被陌生人抢走了自己的珠宝。
她把头别过去,想要忽视侯毅和崔冰两个人欢快的谈话,却不巧一眼瞥到了侯毅房间的大床。
她脑海中几乎立刻升腾起一幅香艳的画面:身材曼妙的秦冰在侯毅卧室里衣着单薄,边娇笑边频频回顾,后面的侯毅笑得满面春风,欲擒故纵地在秦冰身后追赶着,他们越来越近,眼看着手就要和手贴到一起,唇要和唇融为一处……
“不要!”邹欣欣被自己脑海中的想象激怒了,失声大叫一声,双手狠狠拍在餐桌上。侯毅立刻跑过去仔细检查了一下餐桌,还好这是上等货,没烂,但也已经凹下去了一个明显的掌纹。
“没事,没事。抛光了正好当成这桌子的一个卖点。”侯毅陪着小心看着邹欣欣的脸色,不知道邹欣欣究竟因为什么发起怒来。秦冰则被邹欣欣的力气完全震惊了,反复在问:“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老娘就是这么有力气!不信的话打一架试试!”邹欣欣还没有完全平复情绪,口气很冲。
秦冰倒是不介意,和蔼地笑笑说:“有这样的怪力,应该……应该做点其他更有意义的事情。”
“我觉得现在做的事情就很有意义。不劳你操心了。”邹欣欣竭力控制了自己语气,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一边大口喝着水,胸膛依然因为刚才的事情剧烈起伏着。
算了,不管了!邹欣欣长发一甩,对着侯毅怒目而视:“我明天就搬进来。”
“什么?!”侯毅和秦冰被邹欣欣的话一惊,一齐发了问。
他们俩惊人的默契更是触到了邹欣欣的痛处,她大声重复着自己的话:“我明天,就搬进来。”然后就摔门而出,只听见秦冰语带揶揄地对侯毅道着“恭喜”。
第二天,邹欣欣就带着她的几只行李箱上了侯毅的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反而是侯毅对邹欣欣搬进来住这件事有些担心。当他看到带了一大堆行李的邹欣欣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担心,果然是不无道理的。
邹欣欣还是一身黑超装扮,但令人意外的是,她所有的箱子都是粉红色的,上面印着醒目的Hello?Kitty。
看来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粉红色的色调,以至于看到侯毅惊愕的神态后,好半天才想起来解释一下:“我爸从小不让我穿粉红色……心理医生说,这叫缺什么补什么。”
“噢噢。缺了粉红色,就要补粉红色。”
邹欣欣点点头,拖着行李箱进了门后,却发现秦冰已经在了。她直接无视秦冰的存在,径直走进了侯毅的主卧室。
“我改住客卧,客卧。”侯毅有些尴尬,忙对秦冰解释着。但秦冰只是挑了挑眉毛,继续清扫起来。
邹欣欣用了几天的时候网购了一大堆玩意儿,把侯毅非常男性化的房间进行彻底的大改造。
主卧附带的卫生间里,从洗手液瓶子到牙杯都换成了粉红色,卧室的窗帘是从深到浅三种不同的粉红色,床头地毯是粉红色,就连阅读灯她也特地买了个粉红色。
“求求你,求求你千万不要把门换成粉红色,我好歹还是个大老爷们儿啊!”
邹欣欣对侯毅的哀嚎视而不见,继续琢磨着自己的改造计划,她的下一步计划是,把主卧的墙纸也换成粉红色。这些包装盒和七零八碎的线头胶带,让侯毅的房子显得无比凌乱,愈发需要一个人清理一下。
秦冰自动承担了这个任务。刚开始侯毅还拦着,几次之后也就随她去了。秦冰在家里的各个房间都畅通无阻,邹欣欣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避着她的。虽然她一贯都习惯穿迷彩色的运动背心,但为了怕秦冰看到,还特意买了好几件比自己上围大两圈的豹纹胸衣扔在明处。
秦冰很快了解家里各个房间的基本构造,只有储藏间没有进去过。这储藏间古怪得很,明明是个放杂物的地方,侯毅却郑重其事地装了个进口自动铜门,没有钥匙,别说开门,推门都推不动。
“看你这铜门,这么下本钱,难道这里藏着什么宝贝?”秦冰跟侯毅打趣说。
没想到侯毅正色回答说:“反正,这家里只有这个门你不能进。具体里面有什么,你就别问了。”
秦冰点点头,识趣地朝大厅走去。而侯毅则在她身后,对她投去颇有深意的眼光。
周五。下班的时候,三个人兴致都不错,侯毅打算张罗着一起出去吃一顿。邹欣欣的手机突然响了,放下电话后一脸抱歉地说父母要她回家吃饭,今晚的饭局只好做罢。秦冰见势也说自己要回去,三个人就此散了。
等邹欣欣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大厅的灯颇不寻常地暗着,这让邹欣欣觉得很紧张。侯毅这个人,只要在家,大厅里必定是灯火辉煌。他今天没有任何安排,更何况,大门还没有锁。
她警觉地放下了背包,从里面抽出一根电棍。这是父亲听说她和一个男人合租之后,强行塞进她的背包里的。
她试着打开灯,但灯始终没有亮。房间笼罩在一片不详的幽暗中,但又有什么东西散发出幽暗的光芒,让整个房间并非漆黑一片。
等到她的眼睛终于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这才发现在餐厅和厨房连接处,那张被她拍出一个张印的餐桌下面,是房间微弱光线的源头。从视线上,因为正好被客厅的沙发挡住,才让她看不到光源为何物。
她打开电棒的开关,小心翼翼朝光源靠了过去。那餐桌狠很大,桌面下面有充足的空间,但现在那空间看起来被什么东西塞满了,而光源就在那一大堆东西的下面。
邹欣欣靠近一看,原来桌子下的是两个人——侯毅和秦冰。
侯毅和秦冰一动不动地躺在桌子下面,看不出是否还有生命的迹象。邹欣欣第一反应是把侯毅拖到餐厅走廊里,用食指和中指探了探他的呼吸,又摸了摸他的颈动脉,这才松了一口气。尽管没有任何肢体反应,但侯毅还活着。
紧接着她又想起了还在躺着的秦冰。她把秦冰沉重的身躯拖到侯毅身边,虽然知道秦冰有些分量,但实她实际的重量简直就是一头大象,她不得不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她把秦冰平躺着放在地毯上,也同样试了试她的呼吸和脉搏,顿时惊得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秦冰已经没有了呼吸。
不行!这样不行!邹欣欣的第一反应是要给秦冰做人工呼吸,余光却意外地瞥到了秦冰左手上的那个伤疤的位置。
有什么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里,哪怕是秦冰已经死了,她左手的旧伤也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放射出蓝紫色的微光。那光线时强时弱,像是一根绳索一样吸引了邹欣欣全部的注意力,她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直到把秦冰的整只左手捧在两只手掌里,像是什么了不起的宝物一般。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从地面上缓缓升起。
秦冰从地毯上缓缓坐了起来。她机械地转过头,咧开嘴,露出一口带着恶臭的牙齿,猛然张开的眼睛里,闪着蓝紫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