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业已看到,柏萨尔有时趋于守旧,在多数情况下趋于革新,但如果我们要在他的革新和守旧之间截然划一界限,或对他的某类诗歌作一绝对判断,说这是纯粹的革新,那是纯粹的守旧,是不可能的。他的颂诗在风格和内容上多是守旧的,即便如此,也不乏如我们所提及的某些新颖的描绘和内容;他的情诗在风格和内容上多是革新的,但也并非完全摆脱了旧内容,如在叙述忧郁难眠的夜晚方面等。同样情况也存在于他的自夸诗、讽刺诗和其他类型的诗中,这些诗因在柏萨尔的诗歌中影响和作用较小,我们没有提及。他有时用旧形式来表达新内容,有时用新形式来表达旧内容。总的说,他的诗或者是不自觉地带着守旧成分的革新诗,或者是有意识的守旧诗,其间必然渗透着革新内容,因为这是他个性的自然反映,因为他生活在伍麦叶时期末期和阿拔斯时期初期,思想打上了两个时期的烙印,尽管他更多地倾向于阿拔斯时期的生活,但幼时所受的阿拉伯和贝督因的影响也牢固地在心中扎下根,不易抹去。此外,他的失明有时也使他不得不按前期诗人的观点考虑问题,同时,任何变动,不论如何剧烈,也不能一下子完全改变生活和文学的面貌,新旧之间的联系是牢固的,只有经过长年累月的变化才能割断这种联系。因此,如果柏萨尔代表着这种联系的话,他的诗就会受到两个时代的影响,在革新和守旧之间摇摆,这是不奇怪的。
在评价柏萨尔时,批评家们分成不同派别,意见纷纭。在古代,有人把他当作无可争辩的诗歌领袖,也有人认为他是冒牌诗人;在近代,同样有人无限赞扬他,也有人猛烈攻击他,几乎不给他什么地位。但今天的公正批评家是不难对柏萨尔作出评价的,他虽然不属于罕见的诗歌天才,但他具有的多方面才能足以把他提高到杰出诗人的水平。他并非不可企及,但也绝不是拙劣的冒牌诗人,他在大诗人的行列中占有崇高地位。
柏萨尔有着不容否定的巨大功绩。他第一个打破了他之前大部分诗人盲目遵循的模古方法,将文学与生活紧密联系,通过自己精湛的艺术实践,为阿拉伯诗歌革新打开了广阔的领域,并为它作出了范例。假如在他之后的所有阿拔斯诗人都起而效行,依据各人不同的才能加以创新,并在实践中不断完善提高,那么阿拉伯诗歌便会取得更加丰硕的成果。然而不幸的是,以后的诗人们大多背离了柏萨尔的原则,又重新走上了仿古的老路,在革新的领域中只有少数诗人效法他,如艾布·努瓦斯,在文学革新的首领地位上就与他不相上下。
艾布·努瓦斯
关于颂酒诗饮酒成了阿拔斯新文明奢靡游乐生活中的一个突出现象,它遍于伊斯兰各地区。酒肆散布在巴格达近郊四周商队和旅客的过往道路上,远避开巡警和保守者的耳目。酒肆中挤满了袄教、基督教和犹太教的男男女女,他们中有波斯人、希腊人、奈伯特人、库尔德人和黑人。这些酒肆是游手好闲者聚集的地方,他们可以在里面待上一天、两天、三天,甚至整整一个月,纵情酗酒,寻欢作乐。基督教的修道院也散布在各地,它们分别坐落在高原和郊区的荒漠或山顶上,某些人避开闹市在这里修行。还有一些修道院坐落在旅客、田猎队和游乐者的过往道路上,经常有人顺便来这里休息。修道士们都大方好客,修道院里也备有新酒和陈酒,修道士们有时用它换取生活资料,有时用它款待嗜酒的宾客,这样,到修道院饮酒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艾布·努瓦斯是寻欢作乐之徒,时而出没酒肆,时而前往修道院,酗酒纵欲,冲动后即歌咏饮酒和描写醉酒,在描写和歌咏方面都富有艺术性。
人们自古就饮酒,并歌咏酒,阿拉伯文学也是自古以来就涉及到它。蒙昧时期的诗人很少有不提到酒的,像塔拉法、昂泰拉、阿迪·本,宰德·阿巴迪等在这方面都有不少著名诗句,更不用说艾尔萨。但他们的描写不外乎是酒的颜色、味道、盛酒器皿的形状和饮酒引起的舒适感,而且他们也未把颂酒当作诗歌的一个独立的题材。伊斯兰时期,《古兰经》禁止饮酒,这方面的诗歌暂时沉默了,尽管仍有人暗地违禁饮酒。这种状况一直继续到伍麦叶国家的稳定,这时某些哈里发开始嗜酒,以嗜酒著名的哈里发有沃利德和叶齐德,但他们的行为仍然是半隐蔽半公开的,人们对饮酒投以诧异和鄙夷的眼光。这时的颂酒诗人是艾赫塔勒,他得宠于哈里发,这给他提供了广阔的自由天地,使他能公开纵情豪饮,并为之放声歌唱。这时的咏酒诗人还有沃利德·本·叶齐德,他是那些酗酒纵欲、公开不信神不信教的诗人的领头人。那时颂酒诗已有很大发展,但仍未构成一个独立的题材,不能包纳全部有关内容。阿拔斯时期,由于我们已经知道的自由化、奢靡享乐,以及酒肆、游乐场所的盛行等原因,人们开始沉湎于饮酒,到处进行着它是合法还是非法的争论。然而,某些诗人给自己完全开了禁,毫无约束地纵饮,并公开表示对酒的酷好。伴随着酒和女侍,歌唱大大流行,其回声震响着游乐场和宫廷。此外,还有对娈童的公开调情。所有这些给文学以深刻影响。嗜酒者比比皆是,颂酒诗人也多不胜举。这一运动的首领,它的首屈一指的诗人,空前的也是绝后的高手,就是艾布·努瓦斯。
艾布·努瓦斯的生平关于艾布·努瓦斯的传说很少,并且充满着矛盾。
哈桑·艾布·努瓦斯约于762年生于波斯胡齐斯坦的阿瓦士村,父亲名叫哈尼,据说曾在伍麦叶王朝末任哈里发穆尔汪的军队里当过兵,也许是波斯人,其母朱勒班是波斯人。双亲出身寒微,看来家境并不宽裕。他两岁或六岁时,全家迁居巴士拉。稍长时,父亲把他托交给教他诵读《古兰经》的人。他的童年是悲惨的,因为父亲很快就去世了,母亲为贫困所迫,不得不将他送到一个香料商那里当佣工,每天干削木棍的活。巴士拉成了他的第二故乡,他在这里一直生活到三十岁。
当时,巴士拉是仅次于巴格达的科学和文化中心,其中有像艾绥玛伊和艾布·欧贝达这样的圣训学家和知识渊博的传诗人,有像艾布·宰德·安萨利这样的语言大师和为《古兰经》标符者,一些年轻人常常向他们求教。艾布·努瓦斯虽然身在商市劳动,心中却怀着追求文化知识的强烈欲望,他特别愿意在艾布·欧贝达和语言学家哈莱福·艾赫迈尔门下求学。他年方十几岁便专心致志于学问,并持之以恒,直到获得广博的文化知识。伊本·哈里坎在其历史书中提到,伊斯玛尔·本·诺拜赫特曾说过:“我从不曾见谁比艾布·努瓦斯更有知识,更能记诵,尽管他的书籍很少”。据说哈莱福·艾赫迈尔只是在让他的这位弟子背会了一些阿拉伯好诗又让他忘记后,才让他作诗。
巴士拉不仅是科学中心,而且还有许多游乐放荡之徒,有不少他们的聚集场所,放荡行为在青少年中很普遍。艾布·努瓦斯天性倾向于此,他早在少年时代就狂放不羁。他与狂放诗人瓦利拜·本·霍巴布的结识,更助长了这种倾向。瓦利拜对我们这位年轻诗人的文才表示欣赏,要他陪他一道去库法城,并答应在诗歌和文学方面培养他。他就这样伴随着他,受到他许多极端品行的影响,并经常与行止不端的人厮混。艾布·努瓦斯就这样成长起来,玩乐没有使他忘掉学问,学问也不曾使他脱离开放荡。他决心使自己能说地道的阿拉伯语,因此在沙漠生活了一年,从纯种阿拉伯人那里获取了语言知识。那时他将近三十岁,对自己的才能充满自信,于是把目光转向巴格达——那里有金钱、有美好之物、有幸福的生活,那里诗歌很时行,诗人们能以此得到许多赏赐。
诗人约于795年在哈伦·赖希德哈里发时期前往巴格达,与当时掌权的巴尔马克人接触。他用诗歌赞颂他们,得到他们的赏赐。他在对巴尔马克人失望之后,可能与鲁贝尔家族有过接触。鲁贝尔家族拥有财势、与巴尔马克人分庭抗礼。艾布·努瓦斯在巴格达时经常登门谒见这个家族,并频繁地颂扬他们。无疑,他还从别的途径得到过不少好处。
初期,由于生活放荡,艾布·努瓦斯不敢进入宫廷和接近哈里发。很可能是在804年巴尔马克人遭到挫败,法德勒·本·鲁贝尔当了宰相后,艾布·努瓦斯通过他与哈伦·赖希德结识。就在当年,在哈里发战胜了尼格福尔后,他向哈里发吟诵赞美诗,以后又写了许多首。看来,起初他得到了哈伦·赖希德的某些欢心,但很快,哈里发的庄重和诗人的极端自由化、沉湎于酗酒、放纵和不信神之间的距离就变得不可愈合。艾布·努瓦斯大胆得竟有一天对阿德南各部落进行攻击,对古莱氏部族的缺点放肆指责,哈里发不得不把他囚禁了四个月。已习惯于过放纵生活的诗人在狱中十分难忍,他给哈里发写了几首悔过诗请求宽恕。艾布·努瓦斯从狱中出来,心中充满着恢复往昔挥霍享乐生活的欲念,但他身五分文,处境窘困,不得不前往埃及,去那里结识它的主管税收的长官哈绥布。他曾在一首诗中叙述了这次旅行,其中提到了所经过的地方。关于他在哈绥布那里享有的地位,传说不一。但十分明显,他赞颂了哈绥布,哈绥布赏识他的颂辞,很高兴和他在一起,并给予他奖赏,使他摆脱了窘境。然而埃及远不能与巴格达相比,哈绥布的馈赠远不能满足这位追求享受的诗人的欲望,他又回到巴格达,对哈绥布进行攻击,骂他吝啬。
艾布·努瓦斯还在求学时代就认识艾敏,艾敏也很喜欢他,把他当作青年时代的朋友。艾布·努瓦斯一直幻想有朝一日艾敏当上哈里发,他能成为他的诗人和酒友。他的企望实现了,艾敏登上了哈里发宝座,十分宠幸他青年时代的朋友,把他当作酒友和御用诗人。这是艾布·努瓦斯一生最美好的日子,他有充分的条件随心所欲,尽情享受。由于他和哈里发间的旧有了解和情谊,他在诗歌上也无需花费多大力气,在歌颂和赞扬方面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但这种舒适的生活,最多没超过两年,因为在艾敏和他弟弟麦蒙之间发生了分歧。哈桑·本·赛赫勒在呼罗珊说的一句话传到艾敏耳中:“为什么不能讨伐艾敏,他的诗人和酒友对他说过这样的诗句:你快用酒把我浇灌,并对我说这就是酒;假如能公开饮宴,何必要遮遮掩掩。”
这使艾敏感到畏惧和变得小心,并开始改正行为,以避免人们的猜测和平息他们的各种想法。他对艾布·努瓦斯突然变得粗暴,对他表现出愤恨,指责他不信神,把他关在狱中三个月,然后释放,并禁止他再饮酒。
艾布·努瓦斯在凡是他到过的地方,尤其是巴格达,都过着玩乐、醉酒、放荡的生活。他陪伴着一伙狂放之徒,经常出入酒肆,在那里长时间地酗酒作乐、沉湎于歌舞声色。虽然他用诗歌曾获得充足的赏赐,但他从不看重金钱,把它全部花在放荡淫乐上,不久又变得一无所有。他在年轻时曾爱上一个叫姬娜的侍女,并在诗中多次提到她。但他的心并不只钟情于她一个,而是追求一切他迷恋的女子。他的生命一直是在这种极端自由化的行为中度过的,直到精疲力竭、身体亏虚。
艾敏于813年被杀后,诗人感到完全绝望。其时他的身体已相当虚弱,死亡和来世的阴影不断在他眼前旋转。他醒悟到过去胡作非为白白耗费了一生,表示向真主忏悔,致力修行,直到在巴格达去世,他只活了五十四岁。萨菲尔叙述道:“我到艾布·努瓦斯那里去,问他:‘你今天准备做什么?’”他答道:
艾布·努瓦斯对生活的态度艾布·努瓦斯生性适于游乐、作诗。他相貌端正、身材标致、情思细腻、感觉敏锐、性格活泼、极度聪明,在阿拉伯传闻、语言以及印度和希腊哲理、天文、自然方面有极高的文化修养。体力和智能的谐和使他成为人们的挚友和最受欢迎的座上客,成为最精确最全面含义上的一个诗人。他从小就把享乐当作自己的座右铭:
艾布·努瓦斯胸襟不开阔、思想不稳重,也没有对希望执著的追求,因而不能想到放荡的后果,不能通过庄重的方式建立长久的幸福。助长了他的这一倾向的,是那几乎终身都伴随着他的孩童心理,他像个孩子似的度过了大半生,从不承担义务,无论多么重大的社会、政治事件他都漠不关心,甚至像个局外人对之抱着冷嘲热讽的态度。他不加入党派,不倾向于任何政治的或社会的观点,他的宗旨就是纵酒和享乐。无论什么派别,凡对此提供方便他就支持,凡于此不利他就反对。他像多数醉生梦死之徒一样是个现实主义者,推重自然界,即便自然界中有着缺陷和极端的倾向,即使它蒙上耻辱,他也从不规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