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一刻,荷花镇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衙门里的人都去河边放灯,沈璧缩着脖子搓着手掌蹲屋檐下煮茶,她的脚冻麻,时不时的起身跺跺脚,鞋子一踩,地上飘起一阵雪花,轻盈地落在她的鞋面上,身上穿的都属保暖好的衣裳,唯独这双鞋子薄了些,早知道这里下雪,她该给自己准备厚实一点的棉鞋。
最好在鞋子里也塞满鸭毛。
端了煮沸的茶水进屋,回身掩上房门,一个高大的人影立在自己身后,差点将她吓得跳起来。
韩掌柜听得她烧茶声起来,迷迷瞪瞪,在她后背站了许久,呼气全是酒味,打个喷嚏,揉搓着鼻头,又伸手给沈璧拍拍肩膀:“对不住..........”
那是说喷嚏溅到她衣裳,正在道歉。
沈璧扶住掌柜的,递上热茶:“咱喝茶解解酒罢,掌柜的。”
韩云中接过茶盏一饮而尽,终于清醒了些,见房中景象,恍然想起发生了什么。
“我喝多了?”
他问。
“嗯,掌柜的方才喝多了,睡了一个时辰,两位大人都去河边放灯去了,这会衙门里都没别人。”
她缩在炉子边烤着自己的脚,说。
他看见她那双小巧的鞋子好像湿了,问:“冷不冷?”
她莞尔一笑:“外头下了鹅毛大雪,当然冷了,为了给掌柜的煮茶,我可挨了不少冻。”
这茶味道悠远,他这才回味过来,不禁又饮一杯。
“把鞋子脱下来烤烤,别又得了冻疮。”
他吩咐。
她依言脱了鞋子,里头的袜子也濡湿了,索性一起搁在火炉上烤着,光着小脚丫,十个脚指头灵活地上下动换,上头的冻疮已经不见踪影,皮肤雪白细嫩,恢复了小姑娘的模样。
韩云中披上外衣,打开门出去面对着一片白茫茫的雪花站着,听得不远处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才觉新年要到,回头问屋里的小丫头:“玉娘,咱们也去放灯。”
屋里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脑袋上一对水灵灵的眼珠子闪烁着:“真的?这么大的雪,路可不好走。”
小河距离衙门有些距离,走路至少一时辰。
韩掌柜步入房间,从包袱里找出一件自己的斗篷,斗篷里头缝制了一块老虎皮,最是遮风保暖,他把斗篷给玉娘穿戴,绳结系得死死,玉娘一蹦一跳,脚跟踩着了斗篷,他的身量可比她高太多了。
这丫头不舍得这么好的斗篷被自己踩脏,抱起斗篷的尾巴来,准备就这样出门。
韩云中“哈哈”笑几声,扭身将这丫头背到自己背上,她别扭地拍他:“掌柜的,这是干啥,我自己能走路。”
“算了,等你走到,都半夜了,还是我脚力快些,背着你也可以健步如飞。”
他背着人走出衙门,左右看一眼,沈璧指着左边的路:“掌柜的,走这边。”
他遵循她的指示踩着深雪,步履平稳,雪花簌簌下落,积压在他发丝眉梢,头上的小丫头将斗篷的帽子撑起来,替他也遮挡一些风雪。
他挑起眉毛来往上瞧她,“嘿嘿”一笑,不顾路途艰难,朝前快步走去。
沈璧在夜雪中看着荷花镇熟悉的建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前边不远,一片黑色废墟,就是沈家老宅。
天地一片白,只有那个地方是黑色,黑的刺目,她看着废墟近在眼前,已经不知道要眨眼,直到睫毛上结了一层冰霜,才发觉身下的男人早已停止了脚步。
“喂,玉娘,这可是你的老家?”
他问。
“嗯,是。”
她答。
“看这个样子,当时烧得一点都不剩么?”
他问。
“好像是罢,我们走的早,后来怎么样也不知道了。”
她说。
韩掌柜看着占地几十亩的大宅院全部化为灰烬,心想这把火一定很大,至少三天三夜才停。
“那是秋天,干旱无雨,火烧了好几天都没停,差点殃及隔壁无辜人家..........”她缓缓道,“我后来听人说起来,大概就是这样的。”
“你家人的尸骨应当都找不到了罢。”
他问她。
“嗯,是罢,那么大的火,瞬间就把房顶子撩了,人的尸骨都成灰了,肯定找不到。”
她答。
韩云中背着她在沈家老宅前立着,他们面对的方位原先是老宅的大门,大门口有一对威风的石狮子,石狮子被火撩了,却还保存在此,无人敢动。
这对石狮子有来历,原先是两块老宅底下的废石料,经人点化,造成狮子镇守门楣,她奶奶总念叨,因为狮子保佑,沈璧的爹爹才会一举高中,青云直上,他去了帝都后再也不愿回到这个破败的小镇。
沈家的女人们,除了陈氏,许多还是处子,沈大人不常回来,对于奶奶给纳娶的女子,无一欢喜。
“据说沈大人已经在帝都娶了新妻子,纳了好些妾室,沈家本是寒门,他在帝都却不大愿意承认自己出身寒门,他做官之后修了这座宅子,对外说自己祖上几辈人都是有权势之人,一门出了三个进士、四位秀才,和一位探花...........”
韩云中觉得这个沈大人爱慕虚荣,实在不算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