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国是一个很重的罪,按理来说应当株连九族,明月镇韩家却是漏网之鱼,本就是远房亲戚,隔了好几辈,故而未被追究。
沈璧终于晓得韩掌柜身世,他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比自己是惨太多,她便觉得自己以前经历的事情都不算什么,至少她没看见至亲之人惨死在面前。
说来,她还有个不曾蒙面的亲爹活在人世,其实她的人生还不赖。
韩云中捧着刀步至她面前,低头对她说:“我的故事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现在问我,我都会一一解答。”
她也没什么想多问的了,既然必定要说再见,那就坦然接受好了。
“掌柜的,你的家事我已经知道了,老太太一直不肯告诉我,让我自己问你,今儿我已经清楚了,以后你去参军的话,自己多保重罢,我也帮不上忙,只能在家替你照顾好老太太,为她养老送终..........”
她不安地双手交叉,手指缠绕着手指,想了想,又说:“其实我还有件事想问你,可是你一直不说,就是那天晚上你亲我耳朵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蓦然,面前的男人“哈哈”大笑,这笑声在阁楼里回荡,分外骇人。
吓得她眨眨眼,惊恐地盯着他。
他说:“我想娶你,可是我马上要走了,不想耽误你的青春年华,你说我该怎么办?”
“娶我?你亲我是喜欢我?”
她不确定地询问。
他含笑盯着她:“不然呢,你可曾见过我亲近别的姑娘?外头的姑娘多看一眼我都嫌费事,我凭什么在你身上耗费那么多功夫,我为什么要在你门口守着,在采沙场,一守就是好几日,被蚊虫毒蛇侵扰时,我可一句苦都没和你透露过。对,我就是因为喜欢你,才亲近你。这不是轻浮,在我心底,你不是可以随意触碰的姑娘。我是真的想娶你,可是我没有资格娶你,我要走了,不知生死,不知会不会再见。”
他的笑容里有苦涩的意味,觉得自己既可怜又可悲,告诉她真相做什么,徒生事端罢了。
沈璧也跟着笑了,思虑很久的事情终于有了着落,这份心安得之不易,她说:“本以为掌柜不喜欢我的,你不喜欢我,我是一定不嫁的,现在你明明白白告诉我了,我就放心了。”
她接过他手中的刀,轻轻搁在桌案上,张首望了一眼周围昏暗的空间,她看不太清楚,还是很努力地在看,然后端起油灯,说:“掌柜的要在这里求娶么?不如我们下去再谈。”
这话暧昧不清,韩掌柜背着一只手在身后,另一只手在前,笑意满满,朝前牵起她的手,二人锁了阁楼的门,下到一楼厅堂中,外头风雨如晦,吹得门窗“哐当”作响,厅堂中有一副未完成的棺木,只刷了一半的红漆,静静躺在地上。
他指着地上的棺材道:“你真要在这里商量人生大事?不如去我房里谈如何?”
她答:“去你房里谈才奇怪了呢,在棺材旁边谈的话,我心里总归有底。”
韩掌柜淡淡笑道:“你是要我对着棺材发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沈璧唇角微勾:“掌柜真的想娶我,我也会好好考虑,这些誓言本无用,说与不说,结局好坏也不会改变,但是我是女子,女子本弱,在这世上漂泊无依,当然希望你能给我个定心丸,无论生死,都不离不弃。”
他往前大跨一步,逼近她的脸,相距不过一寸,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见,他问:“你还要考虑什么?考虑嫁不嫁我?我都愿意娶你了,你还想跑?”
她掀起眼眉,眸光清澈,道:“我是女子,女子总会担忧男人抛弃自己,我不想和我娘一样,一辈子都得不到幸福。”
他直起身子,挺起脊梁,头颅朝前,目不转睛道:“我不会抛弃你,不过你要等我回来,回来之后,我与你拜堂成亲,若我死在外头,你可以再嫁他人,我娘也不会阻拦。”
沈璧眼里闪过一线光彩,很快就黯淡下去:“掌柜可能回不来么?”
他答:“嗯,我不想耽误你,若你愿意,咱们订亲,等我报仇雪恨之后,再回来娶你。”
她微微垂下头去,低声说:“你真喜欢我的话...........现在拜堂成亲,我也不后悔。”
他诧异道:“你不是还担心我不要你么,我给你留一条后路,往后你也不亏,至少还可以嫁给旁人为妻,怎么............”
这丫头的眼眶立刻就红了,韩掌柜不知她爱慕自己多久,很多个夜晚辗转反侧,都是因为他才睡不着,当听见喜欢的人说他也喜欢自己时,这丫头心里就一个滋味,酸涩想哭。
本以为永远得不到的东西,现在唾手可得,她愿意不计后果去得到他。
韩云中发现她哭了,拿自己的帕子给她擦拭眼泪,低声安慰:“我是想给你留一条退路,往后我走了,你伺候好我娘,这铺子留给你,至少你会过的比以前好不是..........”
她说:“掌柜还记不记得第二次见面,你上山采茶花那一次,你问我的名字,我叫沈璧,这名字是我爹取的,沈璧.........就是沉璧,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美玉沉入水中...........我从出生起就不被喜爱,不被祝福,这辈子最想得到的是你的喜爱,你回不来的话,我也不会再嫁他人的,我宁愿为你守寡。”
那日在山道上,他便晓得她的名字,本是个极美的名字,偏偏用意不好,当时他想,怎样一个爹才会给女儿取这种名字,现在来看,的确是一个混账爹才会这么对待她。
韩云中思前想后,没有答应她的请求,亲是要订的,这么好的姑娘他也怕被人拐跑了,但是退路也得为她留着,大好年华,岂能浪费在一个死人身上。
沈璧多次劝说他无用,夜里风雨交加,凄楚难耐,他将油灯熄灭,撑起门口的伞,牵着她一同回房,隔壁的老太太咳嗽了几声,沈璧擦干泪进去看看,等老太太喝了水重新歇下,韩云中已经将床上的铺盖重新整理,她立在门边愣了半晌,关上房门,将风雨阻隔在外,韩云中已经走过来,俯身拥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