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尽红尘万丈之后,她在心里说:“其实,我要的不是梅园……”
那么,她要的是什么呢?
梅花香了一园,她手攀着枝头,梅花纷纷坠落。
她终于泪下。不是因为伤心,而是,一份没有归属感的凄惶。
他会知道吗?也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也许他什么都知道。但万丈红尘中的男人,同样也有身不由己的无奈……
安然的眼睛,像玫瑰花瓣,红成一片。
她看着他,在心里痛苦地问自己:
“我要的是什么?我到底想要他什么呢?”
阿紫仍然远远站着,双手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可她觉不出疼。她咬着唇看着这一切,眼里充满了恨。
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为什么她要这般对他?
扎伤的手刚好,又被刺得直淌血。他这是何苦?
她的心痛着。
为他的痛而痛。
好几次,她都想冲过去拉开他,又生生忍了回来。
她的双腿像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恨他!她恨死了他——
为什么要去帮他?他甘愿为女人流血关她什么事?!哪怕他去死,也不关她的事!
终于,所有的妒忌,所有的恨意,伴着一阵阵的心酸,泪水夺眶而出。她急步跑出院门。
叶城没有注意,他已处于一种疯狂状态。玫瑰在他身边撒了一地。
安然也没有注意。她根本没有看见阿紫。她的心全在叶城身上。
安然走近他,依然冷静。但泪水却终于滑落。他抬头,一样的泪流满面——
“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肯相信我爱你。”
她要他怎样?她到底要他怎样?
她知道她要一份深刻的感情,一份不变的爱。但是,怀疑的品性在她心里也同样的深刻。
摆在她面前的这份感情,接受与拒绝也许都是一样的结果。
这是一种残酷的清醒!
安然无语泪下。在这样的一份情感面前,她不晓得怎样去面对。
“你还是不相信我?”叶城痛苦地问。“可是,你流泪了。你问问你自己,你为什么会流泪?”他逼视着她,“因为你也爱我!不是吗?你的拒绝只是因为你对爱情本身的怀疑。你的怀疑破坏了我们之间美好的感情。我们都是凡人,对于未来谁也把握不准。但是,至少我们都有爱的权力,我们不能因为对将来的未知,而抹杀爱。你可以不相信我,不相信爱情。但你至少得相信这份感觉!我请求你给我一次机会,我将用我的一生来证明给你看……”
他在她面前缓缓跪下。他已打算放下一个男人所有的自尊。他要给她一份彻底的爱。
“答应我,给我爱你的机会!”
还要他怎样?从他眼里,她读懂了这份感情,深刻而固执。她的心为之动摇了。
可这样的爱,在一个诗人身上又能延续多久?
“不要这样了——”她想扶起他。
可他却不肯起来,反而一把拉过她。她倒进他怀里。泪眼相对,在一大片芳香的玫瑰之上。
他要她跟他走,一起去泸沽湖。他告诉她,在传说中泸沽湖里有一块水晶魔石,只要两个相爱的人同时游进水里,便会受到魔石的祝福……
他的低语如一种催眠。
“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一次爱你的机会,我会用一生来证明这份爱情!”
她还有什么话好说?她一直在渴望着一段刻骨铭心的爱,可她深入骨髓的怀疑又总是跑出来,将她的爱情半途截住,让她无法往前走。
而这一次她将决定收藏起她的怀疑,她要去相信他一次。因为她也爱他。
于是,她答应了他,和他一起去泸沽湖。
他高兴得热泪盈眶。顾不得手伤,紧紧地抱住她,眼里尽是感激。
她在他的泪光中,看到了自己。在那一刻,她知道,她将走向一个万劫不复的爱的深渊。
过了这一夜,她和他就要去泸沽湖了,那是她向往已久的女儿国。
本想早早休息,养足精神。可是,越是想早点睡,越是睡不着。她索性起来,踱步到了院子里。
月凉如水。她突然瞥见屋檐上有一道白光闪过。她抬头看,是一个身穿白色旗袍的女人。
白梅!
——她不由大惊!
是自己无数次的呼唤,她才来的吗?她看着白梅的身影。如冥冥中的召唤,她想找个地方爬上去。可她不知该从哪儿往上爬。
“不许你上来!你上来,我就跳楼自杀——”如一盆冷水倾头而至。
她拿眼细看,“阿紫——”她失声叫道。然后她拼命叫青莲和绿裙。可她们不知野哪儿去了,连个人影也没有。
“你别这样,阿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先下来慢慢说——”安然语无伦次,担心得要命。
她突然想起顶层阁楼有一个天窗,可以通往屋顶。于是,她急步进屋,以最快速度跑上楼,到了屋顶。
整个小城灯火灿烂。
安然气喘吁吁——
“阿紫!你不要吓我,怎会这样的?你喝了多少酒?”
“你真以为我会跳楼吗?你真怕我自杀?我阿紫会为一个男人自杀吗?开玩笑——!”
阿紫举起酒瓶又喝了一口,然后晃着身子,眼泪直挂下来。她对着一片灯海大声喊道:
“这城市那么美,我也那么美。可这城市那么热闹,我却那么寂寞!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爱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安然抱住阿紫,她不知道阿紫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变成这样?
“追你的男人那么多,怎会没人爱你?”
“谁爱我了?谁?那些臭男人,一个个都只想着抓我的胸脯,却不知道怎样来抓住我的心……又有谁真正爱过我了?!他们要的只是我的身体啊……”
阿紫大哭着。
阿紫身边的男人要多少有多少。可太多的结果反而是两手空空。那一身洁白美丽的旗袍后面,是一个女人寂寞的灵魂。
安然好不容易将阿紫半拖半拉地带回房间。
在阿紫的床头柜上,是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酒红色大浴巾。安然认得这块浴巾。
那个雨天,她看着阿紫将这块浴巾披上叶城的身体。这块曾为叶城挡过风雨的浴巾,从那天开始,再也没有放进浴室里,原来是被阿紫叠在了床头柜上。
怎会有这种变化?
难道是他使阿紫有了这种变化?
一个女人如果不是被爱所伤,又怎会死去活来,痛成这样?!
安然不由地拿起那块浴巾。稀里糊涂的阿紫却似突然清醒过来,一把抢回浴巾,抱在怀里。她冲安然大叫:“你别动它——!”
这突兀的举动,不竟使安然怔住。
她蓦地醒悟:原来阿紫一直在爱他!也许比她爱他更深,更多。
到此刻,她才恍然大悟阿紫以前种种的行为。
她深深地看着阿紫,终于问出口——
“你爱他?你一直在爱他?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
阿紫不语,只是抱着浴巾,失声痛哭。
安然抱住阿紫,安慰似的,“哭吧,哭出来会痛快一些。”
安然想起那天晚上,阿紫和叶城走后,并没回过梅园。他和她在一起?他们两个在一起!
心底蓦地升起委屈,她的心竟痛到了极点!
夜已深。一排夹竹桃倚墙而长,在灯光下闪烁着,舞动着。高墙内是一幢大得出奇的别墅。那是叶城一个人居住的地方。
院门没关,穿过种满花草的深深庭院。其中一个窗口灯火通明,音乐从窗内震荡而出。
在这样的深夜里,是在开一个人的派对吗?谁知道呢?也许室内有美女相伴呢!
终于听到门铃的声音——
“怎会是你?!”叶城兴奋加诧异。从来都是他去找她,可现在,她却破天荒地找上门来,竟然是在这样的深夜里。
安然平静地走进他的房间。
疯狂的音乐几乎能将人的心给震碎。
叶城忙着去关音响,说:
“一想起明天,真想这一夜不要过了。因为太激动,只能让声音来压倒自己。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睡不着?”叶城手舞足蹈,像个大孩子。
“是的,我也睡不着,但不是因为激动。”安然冷漠地说。
只一瞬间,他便觉得了,她有点不对劲。也许,是很不对劲。
“怎么了?”
“我来找你,只是想给你一个结局。一个你一直想要得到的结局。”她说着,很快解开衣服扣子,里面的肉粉色内衣也应声脱落。那裸露的身体蓦然间横陈在他眼前。
如此完美的女人的身体!如一道惊雷,在他心里炸开。他只觉得两耳发热。他明明在张口说话,可却寻不到一丝声音。
安然向前移动,在他跟前停住——
“你不是很想要我吗?”
一种本能的反应。他突然将她抱住,俯下身疯狂而热烈地吻她。她回应着,同样的热烈,可却带着更深的失望和决绝。
他觉得了。猛地停住。
他看见一滴清泪正滑下她美丽而苍白的脸庞。
她雾着眼睛问:“为什么不要我?!”
“这不是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随手拿起床上的一块浴巾披在她身上。那块浴巾是他洗完澡擦过身体后扔在床上的。
她的身体颤抖起来,不知是痛苦还是冷。
他的浴巾只是一块浴巾。而阿紫床头柜上的那块浴巾,却已是一份纪念,一份回忆。
她重重地将浴巾摔在地上:“为什么你可以要别的女人,却不要我?”
“你和她们不一样。我跟她们之间是玩,和你却是爱。你不可以拿自己和她们去比。”
“有什么不一样?你玩她们也好,爱我也好,只不过用的手段不同罢了!”
叶城痛苦地看着她,两眼已充血。他喊道:“我想爱一个人,好好地爱一个人。为什么你不给我这样的机会?我们之间一定会很完美!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一次又一次地破坏它?”
“为什么?”她也在心里问自己。
她明明是爱他的。她当然知道他和别的女人之间,只是逢场作戏。在今夜之前,她应该早已说服自己了。她原本不该再去计较这些。可是,当一个女人真正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她会变得不可理喻地自私起来。
她爱他。她又恨他。
她穿回衣服,欲转身离去。
他一把拽住她,如一头被激怒了的猛兽。
“你不是想我要你么?既然这样,你来了就不要再走!”他一把将她抱起来,按在床上。一阵狂乱而迷失的吻。她在他身下毫无力气挣扎。她竟然顺从如绵羊。
而她的顺从更是伤了他!他终于停下来,用理智抗拒了奋涌而至的欲念。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和我告别?我不会答应!”
她的上衣领子敞开着。突然,她愤怒地举起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样的告别方式,你该满意了吧!”说完,她摔门而去。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他像动物一样伏在地上,抽泣失声。
梅园的青砖墙下,是一地凄惶的玫瑰。
零落成泥碾作尘。还未来得及美丽便横遭摧残。
安然经过它们,怵然心惊!那一地冤死的花魂,发出凄凉的声音。似在诉说着它们的不甘和不愿。
她走过一地玫瑰,心已沉入冰点。
物换星移,三十年代的白梅也曾在这堵墙下无数次地徘徊,无数次地思索。
她轻哼着在上海唱红了的“卡门”之歌——
“爱情不过是一件普通的玩意,
一点也不稀奇。
男人不过是一件消遣的东西,
有什么了不起?
什么叫情?什么叫义?
还不是大家骗自己。
什么叫痴?什么叫谜?
简直是男的女的在做戏。”
……
是没有经历过爱情之前的玩世不恭,还是经历爱情之后的绝望?
她抬头看天。这世上,有爱情吗?
苍天无语。
“不!这世上根本不存在真正的爱情。”是一个凄婉的女人的声音。
白梅!
她心里一怔,忙四顾寻找。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说没有爱情。你能告诉我,当年的你是因为爱他而离开,还是因为恨他而离开?”
“有时候,爱即是恨,恨即是爱……”
“到底有没有爱情?”她仍心有不甘。
“所有的刻骨铭心和爱恨纠缠,在生命的尽头,都是一片空白。”
……
那个声音突然消失。她得不到答案。
仿佛经历了一场梦。
她握紧双手,手心里全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