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不言语的魏清听到这忽的道了声,“谢谢。”
孟宛清心头感慨万千,却是敛容正色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谢字,你们既是中林的弟弟跟妹妹妹,便也我的弟弟妹妹……”况且,她也是个有弟弟的人。
想到弟弟,她不禁想到上回宋贤给她传来的信,说是找寻孟洵的事暂时没有下落,虽然他在信中保证会替她继续找寻,可她的心毕竟还是漂浮不安的。
她对孟洵,很担心,很担心。
“哥哥,这樱桃真好吃,你要不要也尝尝?”不远处,才摘了樱桃洗净放进嘴里品尝的魏舒窈脸上露出开心纯真的笑颜,那才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脸上该有的表情,而不是在此之前的惊惶跟恐惧。
魏清想到这些,心俱已成灰,他深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却是对孟宛清道,“无论如何,你对我们魏家的恩情,我都记在了心里。”
“清弟。”她忍不住唤了声,从前,他可是比依赖魏中林还要依赖她的呀。
许是经历了这些让他更醒悟彼此亲情,他清静又冷静的对她道,“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或许有些不负责任,窈妹现在还小,我哥哥他又与我们天各一方,短时间内见不到面。”
“你想干嘛。”她敏锐觉察到他言语中的别意。
却见魏清抬首,一双眼深邃幽长的望着她,“洵哥哥,我想出去。”
出去?到哪儿去?为什么出去?!
知道她有满腹疑问,他只是轻叹道,“我无法说服自己留在这里。”这里有他最痛彻心扉的回忆。
“可舒窈怎么办?难道你让她失去了爹娘后又要跟唯一在身边的哥哥也分开吗?”孟宛清还是顾及着魏舒窈就在一旁,怕她听见,可她也压制着火气。
魏清此般太儿戏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可身为魏家男儿,难道魏家破败了我便安心庸碌过着旁人给我安排的命运么?!”
“我心里……不服啊!”
“魏家世袭侯爵,也曾是伴随先祖揭竿起义有从龙之功的一员,而今不过百年,竟沦落于此了么?”说到最后,魏清字字泣血,含恨刻骨,“被所谓的世交栽赃陷害,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被抄家,被流放,被逼的家破人亡无路可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我魏家凭什么做任人宰割鱼肉?!”
这口气,他不服!这个仇,他誓要报!
孟宛清听了他的话久久无声,实则内心波澜骤生。
“哥哥……”魏舒窈不知何时来到身旁,怯怯的拿着才洗净的几串樱桃,一双纯净明澈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睁着,有担惊,有害怕,也有无尽忧愁,“哥哥,你要走么?”
魏清看见她后神色这才柔缓,他慢慢蹲下身子轻抚她的面颊,这段日子,她瘦了不少,这么小小的人儿听说每日都要洗好几盆衣裳,洗不好便没饭吃还要挨板子。
曾经那么娇养在掌心的明珠,如今吃尽苦头受尽磨难。
这不该是他妹妹该有的命!
她要有的是锦衣玉食,呼奴引婢,是众星捧月,是无忧无虑。
魏清压下满腔愤涌的不甘,反复轻抚着她的面颊,“窈妹,如今,咱们家没了,哥哥想再给咱们重建一座家。”
“重建?”魏舒窈似懂非懂,眨着乌黑的眼瞅了瞅边上的孟宛清,“咱们不住在洵哥哥这儿了么?”
“暂时还是住在这儿,可是……”魏清望着她可爱的玉颜,声音渐沉也渐哑,“哥哥要出去挣一份前程。”
魏舒窈樱桃也不吃了,眼睛渐湿润,“哥哥是不要我了么……”
“你哥哥不是不要你,只是,男儿存活于世当建功立业。”孟宛清看不过去,上前抱了抱她,柔声道,“你想不想将来有一日你两个哥哥重建奉恩侯府,将你爹娘的牌位接回去。”
魏舒窈听到爹娘二字后,眼泪刷刷的往下掉,咬着唇一个劲的点着头。
“你想不想将来有一日他们将曾经那些害你们家破人亡的坏人罪有应得。”
“想。”
“那你又愿不愿意暂时跟洵哥哥住在一块,好让他能放开手脚的出去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魏舒窈听到最后,使劲的抹着泪,尽管两只肩膀抖的跟什么似的,却仍用力点头,“我想要自己的家,想将爹娘接回去,想哥哥们再也不受别人欺负,想我们一家团圆。”
这便是她同意了。
孟宛清再也忍不住将她一把紧抱在怀里,她放声大哭,她亦难掩悲伤。
“窈妹听话,哥哥保证会以最快的时间归来。”魏清说这些的时候,字字有力,掷地有声。
对他也好,对魏中林也好,孟宛清永远是毫无保留信任的。
她站起身将魏舒窈抱起对他道,“你若打定主意要出去,只管放心的将妹妹交给我,不必担心。”
他没应,只是两眼怜爱的看着魏舒窈,她知道,他是不舍的。
“只是,你可想好了要去哪里?”
这个,他还真的没想过。
她从他的表情亦看出了,于是,她再次将魏舒窈递给一旁的婢女抱走,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这样吧,倘若你还没想好,不妨去登州帮我送一封信。”
郑清跟妤姐儿便是在登州。
魏清不解其意却还是伸手接过了,“好,待我明日启程便去。”
明日便启程……看来,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出去闯荡了,也好,留在京中也只是受人压制。
孟宛清望着他手中那封信,心下无限祈祷。
若可以,愿登州成为他发迹的足地。
*
当晚,吃过一顿团聚的饭后。
孟宛清带着沐浴过后的魏舒窈跟魏清俩在长安街上逛了一圈,许久没逛街,魏舒窈高兴的手舞足蹈,沿街看到什么都想要,看到什么都忍不住驻足观看。
魏清亦一直紧牵着她的手,温煦的看着她。
“哝,这是你想要的糖人。”
“这是麦芽糖……”
“哎呀,不能再吃糖了,小心你牙齿掉光光。”
“……”
逛到最后最先体力不支的人倒是精力最为充沛的魏舒窈,孟宛清将她抱在怀是让她安睡,而魏清则又恢复了不苟言笑的沉默。
她们都知道,过了今夜,便分别不见。
“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又有什么好携带的。”
“身上可有银子?”
问到这个的时候,魏清脚下微顿,用从未有过的认真跟肃重对她道,“我魏家已经欠你很多了。”言下之意,他不希望再亏欠她什么。
孟宛清亦知道男人都有自尊,更何况他这般一身铮骨自强不息的少年。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备上一坛好酒,来年,不,或许都不用等来年,她相信,他衣锦归来之日定比她想象中还要早。
还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