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他从前的酒量是她们三个人中最差的。
孟宛清在他举杯后亦给自己斟满酒,只是,举杯前她凝望他深深道,“那件事,你都知道,对不对。”
苏柏空举着杯,无人相碰,他举了会儿便自饮了,只是,放下酒杯时淡淡回了句,“那又如何。”
孟宛清眼神沉暗了些。
他亦毫不退让的与她对视,每个字都咬的很清楚,“我从未害过他,无论你信或不信。”
“你是没害,你只是在某些人耍阴谋诡计时冷冷旁观,你只是在灾祸降临时抽身而去,你只是在利益跟情谊面前一丝犹豫都没有便选了前者。”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嗓子都哑了,却仍紧盯着他是失望是难过是痛心疾首亦是无法原谅,“我说的,对不对。”
对不对?苏柏平心静气坐在那儿,就像她口中那个无情无义之辈与他无关般,他只是有些不认同的回了句,“那你觉得,他有没有把我当过朋友?”
“他……”
“他若真当我是朋友,以他奉恩侯府的权势人脉他大可以为我前程铺路,难道我爹爹为他们侯府当一辈子幕僚还不够?还要我再这般身卑位低的跟在他身后……跟那些大字都不识一个的随侍般,跟着他,伺候他,还要替他想方设法处理那些闯不完的祸!背不完的锅!”
“……”
孟宛清望着情绪几度快要失控却又保持克制、从容如常的苏柏,脑中一片凌乱,“你大可以,跟他说的。”
你要什么,你想什么,你怨什么。
“跟他说?”苏柏像听见极好笑的话般,抬眸看了她眼,手中倒酒动作未停顺便还给她倒了杯,“难道在你眼中我便是如此没骨气没尊严的人?我打小与他一块长大,情如兄弟,感情最深时我曾一度以为我与他是平等的,直到随着年龄越长越大,我才明白与他之间的差距竟是这般大。”
“我与他相处从来如至交兄弟般,可是有一天,我看清现实后却要卑躬屈膝的对他奉承巴结,像个奴才一样求他赏赐我些名或利。”
“孟洵,若是你,你做得到吗?”
说到最后,苏柏眼睛都红了,眼圈周围尽是血丝,他忍耐又控制不住的朝她咆道,“我宁可在其它人面前跪下,也可能对他低头!”
永远都不可能。
“所以,这便是你向武进靠拢的理由?”孟宛清心痛之余更多的是心寒。
苏柏冷下眼,看着她,一点点靠过来,他说,他能将那次的机会让给你,我又为什么不能选择与什么人为伍。
“难道,我与他相识的时间比你短么?”重新靠回去的时候,他眼底仍是凉的。
那次的机会……孟宛清握着酒杯的手都在不自觉的用着力,整个眼眶都是滚烫的,开口时嗓音却充斥着无人能参透的悲凄,“他为什么给我,难道,你不懂么。”
他只是觉得我与你相比,更需要它。
他只是觉得,来日方长,只要你跟在他身旁他总会有机会提携你。
他只是……只是太挚诚……太单纯……太不了解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竟是如此复杂,或许,他曾有错,错在不自知,可错的更多的难道不是她跟苏柏么?
她与他,都在漫长的成长中想到自己,唯独魏中林心中所想,所为,都没有自己。
他才是最该得到善待的那个人啊!
“你们俩……”吴公达看完龙舟进来时便察觉到有些不对,本想喊她们出去乘坐龙舟,沿湖赏光的,此刻却是东瞅了孟宛清一眼,西瞧了苏柏一眼,心中难揣。
孟宛清微醺的起身,最后再向苏柏敬了杯酒,“苏侍讲,日后共事时,孟洵想必还有许多讨教之处,还忘侍讲到时不吝赐教。”
苏柏云淡风轻举起酒杯,“那是自然。”
两人都相顾看了对方一眼,极深,极深,却又默契的同时喝下,不提一字。
“孟洵,你不乘舟了么?”望着她踉跄离去的脚步,吴公达满头雾水的跟在后头喊着。
孟宛清却是头也不回,走个干净。
留苏柏一人在原地,对着空了的酒杯,默了很久,很久。
*
武安侯府,上次来这儿的时候还是年节时迫于孟士宏那张急于攀结的嘴脸而不得不接近,现在回想起来仍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孟宛清此次是专程来的,手里还拿了些礼品。
看门的小厮进去通报没多久便出来热烈邀请她,穿过重重庭院小楼,她总算到了待客的花厅里,只是,花厅上并不见武进。
“小侯爷让您在这儿稍坐片刻。”
孟宛清淡笑,“无妨。”
她这一坐便坐了一个多时辰,一个时辰内无人给她上茶也没个人进来伺候,这分明是武进有意的冷待跟脸色。
无所谓,她自带了包瓜子,坐在那儿嗑自己的。
“你,你怎么把瓜子嗑的到处都是呀?”某丫鬟进来看见后气不打一处来。
孟宛清不以为然的笑笑,“你们不给客人端茶递水送果子,总不能还阻着别人不能吃喝吧?”说着,当她的面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直将那丫鬟气的够呛。
“小姐……”正说话间,一个窈窕的身影冲进来。
武清霜进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赶人,赶的却不是她,而是周遭的丫鬟们,“统统给我滚出去!”
丫鬟们吓的赶紧退下了。
孟宛清今日来便是冲着她来的,见武进,不过明面上的幌子罢了,毕竟跟武进相比,这位武清霜对魏中林好歹还是有几分情义的。
“许久不见,清霜小姐憔悴了许多。”她望着身形都消瘦了一圈的武清霜,心情莫名的好,言语亦带了笑。
武清霜眼底熊熊燃着什么,上前便将桌上的瓜子统统推到地上,破口便骂,“你算他哪门子朋友?!见他遭了难便跟那个苏柏一样跑的远远的生怕被牵连!是不是!”
她就差上前撕打她了,若非顾及男女有别的话。
孟宛清沉着眉眼任她怒骂,心却是放下了,她若没这么愤怒她倒是有点打不定主意了,由此可见,武清霜心底到底还是向着魏中林的。
“你我不过半斤八两罢了。”她拿起茶杯悠悠的喝,顺便吹了吹飘在上面的茶叶,这茶凉了,连口感都差了许多,当真难喝,“我便是怕受牵连也情有可原,我不过他众多狐朋狗友中的一个罢了,而你就不同了,你可是跟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连你都能对他的事冷眼旁观闭门不见,就更怪不到我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