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那王都城决战一夜过后,刻利乌斯与艾尔莉雅二人一路西行,向黑金领地而去。每至一处,心头就多添几分愁苦。眼看得这江山易主,越向中部而去,该隐朝的遗物便越少,那名为赫斯曼帝国的火烧的越旺。不仅处处挂满了莫塞亚公国的旗帜和赫斯曼帝国的旗帜,这些旗帜之下,又是举国治丧,新丧,谁人之丧?加西亚公主之丧。
他二人对该隐朝虽说是恩断义绝,到底也是自幼时生于斯处,这家乡不再,难免教人心痛。加之公主带着艾儿去了,刻利乌斯再也无有什么盼头,人也消沉了。
他二人在路上得知,皇宫内院烧了大半去,波克拉底在公主楼旧址之上修了新坟,许是公主的遗体烧成了焦炭,便照着皇后标准给加西亚公主盖了衣冠陵寝。那艾儿郡主的遗体也是无处寻找,在皇后陵寝一旁按照女爵的标准也是草草葬了衣冠了事。
艾尔莉雅担心刻利乌斯怀古伤今,触目生情,自出发以来,一改性情,成了那小鸟依人体贴温存的女子。每日里夫君长,夫君短,一口一个夫君老爷叫着刻利乌斯,这下她再也不怕谁人说她不检点,她自己也不似从前一般总要在暗地里驳斥自己了。她想,我与他虽然是有名无实,可我现下叫他一声夫君,又碍着谁甚么事了?就是他刻利乌斯也不好说什么。既如此,那我与他就是真正的夫妻,无非晚上不同床共枕罢了,这又有什么的?往后路那么远,时间那么长,我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欢愉。
刻利乌斯何尝不知艾尔莉雅已然把他当做真真正正的夫君了呢?眼下他虽还未从新丧愁苦之中走出来,可也偏偏就是这种时候,艾尔莉雅无微不至的关心和体贴,让他也愈发离不开艾尔莉雅其人了。他失却了父母双亲,兄弟姐妹,甚至是定情终身的发妻,他好似一只空口袋,垂头丧气毫无生机,不正是艾尔莉雅吹来的这一阵阵的暖风充满了他么?他不愿承认自己多少对艾尔莉雅动了情,但心底仍是念叨着,那艾尔莉雅什么也不在乎,只为了和他在一起,自己怎么好亏待人家?那艾尔莉雅也是可怜人,自己若是不待她好些,哪里对得起她放下的身段和那许多的思念呢?
是以刻利乌斯与艾尔莉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行走在外,倒也真像是令人艳羡的那么一对儿爱侣,走到哪里都有人多看上那么几眼,男才女貌谁人不爱呢?
一月有半,两人闯过了兵荒马乱的坎德欧领地。是时新老政权交替,公国王室收走了各个领地的兵权,全数交由赫斯曼帝国管理,坎德欧领地一日无主便一日无法。也是这等混乱给二人行了不少方便,没人一一细查他二人身世,赫斯曼帝国也才在此处站稳,从帝国长途跋涉而来的兵士多半对该隐朝情不甚了解,领军之人也无心去了解,自然也不知道那一夜在王都城中究竟是何人作乱。
他二人本当就势穿过坎德欧,中立领地,西南领地,直至黑金领地,不过是才出了坎德欧领地,刻利乌斯得见大路交叉处有一指示标志,赫然写着索萨尼亚领土。刻利乌斯一见索萨尼亚几个字符,眼圈便泛红,拳头也攥紧了,心下怀念起自己自幼生长的家乡。从前他巴不得逃了出去,闯闯天地,见见世面。眼下他却巴不得像从前一般,把自己关在领主城那一亩三分田地之中,吹吹风,读读书,一家人其乐融融好不快活。
犯了思乡之情,刻利乌斯明知这此去凶险,还难免连累往昔旧人,还是对艾尔莉雅道:“姐姐,小弟想回家去瞧瞧。”艾尔莉雅道:“你是要回领主城?那地方可早就给赫斯曼的兵给占去了。”刻利乌斯含泪道:“唉,姐姐有所不知,我这一走,什么都没带出来,我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出来,只有这索萨尼亚领主之宝和我生父盔甲上护胸纹章。家里上上下下的东西都在我母亲和小妹那里,他们去了,这些东西只怕也随之而去,那么算来,领主城池是我家留给我最后的念想了,小弟以为,从此以后再无有什么机会回转,只盼走前最后再看上一看,也算了了我这心愿,从此以后了无牵挂。”
艾尔莉雅以为,这道理就好似心中烦闷之人借酒浇愁一般,用己之苦来灭己之苦,岂不是矛盾么?不仅矛盾,还要自伤,又是何苦?不如快刀斩乱麻,一早断了这念想,才是真的了无牵挂。只是她哪里愿意违背刻利乌斯呢?这么的也只好答应下来,改道索萨尼亚。
进得索萨尼亚领地,两人向中心领主城一带靠近,发觉事有不对,本当由赫斯曼帝国设兵把守,怎的一个赫斯曼兵都没有瞧见,却都是举着斯基兰商团旗帜的兵士?两人找到一乡民,细问之下才知,原来就是个把月前两人才从教会领离开时,索萨尼亚下所有帝国军团尽数撤出,换上了斯基兰商团的私人军团。按照公国的意思,从前的城主仍旧是城主待遇,无非要听令于王室认命的领地总督罢了,这索萨尼亚的新任总督不是别人,正是斯基兰本人!
刻利乌斯心想,公国要除尽我父旧部,这斯基兰义父又是马尔库克斯,我的剑下亡魂,他来任总督,这索萨尼亚百姓哪里还有好日子过?我父旧部侥幸活命的城主和骑士们又哪里有好日子过?我父拼尽一生守护的家业,岂能交由你等小人匹夫之手?如此越想越气,心中气苦,一时想差了,便对艾尔莉雅道:“你我姐弟二人去除了斯基兰那厮该多好!”艾尔莉雅虽不愿惹了刻利乌斯不痛快,还是回道:“还是不要去的好,上师不是说过,要咱们找到小妹从此不要出头了么?斯基兰手下兵强马壮,只你我二人,难成气候,没的......”刻利乌斯跺脚气道:“若是我夫人艾儿在此,她是定然要随我冲进去杀个痛快的!姐姐怎的这样畏手畏脚,咱们身在江湖,为的就是一个快意,斯基兰和马尔库克斯谋害我一家,我只杀马尔库克斯一人......”
话未说完,艾尔莉雅双眼中已然噙满泪水,刻利乌斯看了有些心烦,低声道:“不去便不去,姐姐这样掉眼泪,倒是小弟的不是了。”艾尔莉雅摇摇头道:“不是的......不是,你要去,姐姐陪你去就是了......你别对我不耐烦了......”刻利乌斯这才想道,定然是提到艾儿那一句话说的不好,心肠一转,这才想道,自己说的是什么糊涂话,杀什么斯基兰,小妹还没有寻到,我在这里逞英雄,还不是连累姐姐陪着自己一道送命去了?他连忙道:“姐姐,姐姐,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说话。我,我夫人她已然去了,以后是咱们姐弟俩相依为命,我说这话来,就是对姐姐不敬,姐姐你打我两下,骂我两句,小弟领罚!”艾尔莉雅怅然道:“你这是说什么......什么罚不罚的,唉,你知道是咱们两个过活就好了。”刻利乌斯道:“小弟自然知道......是小弟和姐姐两人过活了。”艾尔莉雅见刻利乌斯说这话的时候,已然不似从前提起两人关系时那般扭捏怪异,反倒有些坦然了,立时破涕为笑,心下怎一个快哉了得?她心道,我若是真有一天和他名正言顺了,就这么被他说上一说又有何妨?
这天夜里,两人走到领主城下,眼见却是一片破砖烂瓦,断壁残垣,这哪里是领主城池,分明是人间地狱。从下城到上城,乃至领主城堡都给尽数烧成焦土,下城多是木质房屋,还不时有灰烟阵阵飘起。这怵目惊心一惊,刻利乌斯已然完全无法从中寻得一丝半点和自己记忆中那个故土相像的印记,就连供奉他叔母卡珊卓的灵庙艾芙洛西尼之屋也只剩下面目全非的雕像,领主城堡更是看着犹如一只硕大的坟冢。耳畔风声呼啸,听着简直同恶鬼催命无有两样。
刻利乌斯跪在地上,立马浑身都被染黑,艾尔莉雅也在他身畔跪定,刻利乌斯低着头道:“那些恶人们都得逞了,我家终于还是败了,只盼领民都安好罢!”艾尔莉雅本想安慰他几句,却无意中瞧见远处城堡有火光点点,起先以为是鬼火,定睛看来,那火烧的通红,哪里是什么鬼火,分明是有人。她便扶起刻利乌斯要他看那边去,两人仔细瞧来,发觉似乎还有人影闪动,不知是人是鬼。刻利乌斯以为是斯基兰商团中人在此,有意杀上去,将那贼寇等人一网打尽。看着刻利乌斯的家园被毁,艾尔莉雅也有意相助刻利乌斯,两人这便潜行上前。
到得近前处,两人压低身子躲在断壁之后看着,眼看昔日的领主城堡前点兵广场上有三批人马,每一批都约莫着十几人,三方首领正围着篝火似在商讨大事。看这三方人马都不像是官府的爪牙,两人暂时按兵不动,观察起来。
见东首乃是一群颇为彪悍的男子,人人背着一口模样极为怪异的大刀。那刀有半人身长,又长又方,应当是刀头的位置削去一块,开了刀口,与其说是刀,更像是一块带着握把的铁皮。
西首是十几个穿着旧式该隐骑士银甲的男子,腰间均配有骑士佩剑,为首一人不戴头盔,其余人皆顶着将面部完全保护的桶盔。该隐骑士早就不穿这等沉重的银甲而改用轻板甲了,这样的头盔也是陈年旧物,看着让人心生疑惑。
再看靠近南首刻利乌斯二人方向的一群乃是年轻女子,还都是无外乎十七八岁的明艳少女。少女们穿轻皮甲,腰间配短刀匕首,背后各两把剑,一把稍长些的斩马剑,一把稍短些的单手剑。少女们上臂上均有模样极其繁复的刺青,那纹样艾尔莉雅似乎在哪里见过,却也记不真切似的。
这当口,一少女突然指着那为首的光头骑士高声叫道:“兀那秃驴,你口出不逊,是要与我们银雀宫为敌不成么!”话音一落,十几个少女立刻长剑在手,那为首的少女道:“不可无礼!”只可惜为时已晚,那光头骑士也带着一队骑士出剑道:“你这女子贼喊捉贼!我倒要领教你们银雀宫的云中剑法到底几斤几两!”那旁东首的男子横在中间,却是沉声道:“两位都是当世豪杰,咱们有话好生来说,莫要伤了江湖同道中人的和气。”男子虽这样说,手却摸向了刀柄,他身后的一众男子也都做同样动作。艾尔莉雅低声问道:“咱们做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