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利乌斯直勾勾的瞧着手里这个人头等她回复,越等越急,越急越气,这一急一气之间,胸口憋着的那股恶气尽数发了出来,这才清醒发觉自己手中抓着的乃是个死人头!
刻利乌斯见那人头上鲜血淋漓,口歪眼斜不说,舌头露在外面,模样甚至惊悚可怖,他也忘了什么道义一说,腕子一发力把人头掷了出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连连叫道:“人头,人头!”他匍匐在地,往外爬了几步,又爬到阿涅蒙奈尸体旁边,看见这具无头尸体,更是吓得失魂落魄不能自已。
又爬几步,见艾儿僵直着躺在地上,他才想起来,艾儿中了毒眼看就要死过去了。他伸手去探艾儿呼吸,十分微弱但仍有丝丝暖意从她口鼻中渗出,他心想道,姐姐中了术士协会大师姐点金人阿涅蒙奈的毒,我是要那人给我解药来着,她不给,是了,那人头就是阿涅蒙奈的人头,人是谁杀的?是我杀的。
想到此处,他用力抽了自己几个耳光,他怒骂自己道:“我真不是个东西,我是个禽兽,我怎能那样杀死一个人?她就是有罪过,我也不能那样杀了她,如此行径,我与禽兽恶鬼有何分别?我以为她有罪,我自己也是个罪人!”
他转眼一看艾儿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心肠一软又心疼起艾儿来,转念想道,我是有罪,可我姐姐她中了恶人的毒,毒性发作就要致命,我不去和那恶人拼上一拼,讨来解药,我姐姐就要丢了命,不光我姐姐,我也得去给她当小巴狗儿,现如今躺在此处的无头尸说不定就是我这如花似玉的艾儿姐姐了。横竖都是罪过,我不如替我姐姐受罪。如此一来二去,刻利乌斯犯了糊涂,杀是罪过,不杀也是罪过;我死是罪过,人死也是罪过。这天下还有明路可走么?
可惜阿涅蒙奈身首异处,再向她要解药是万不可能了,只好另辟蹊径。他眼看着艾儿气息越来越弱,突然有了主意,他想道,方才我中毒难解难分之时是靠着内力冲破了任督二脉,以更强之力来逼退毒力,姐姐无有我这等拜神丹妙药所赐的内力,我何不将我的内力送于她体内中,使她也以同样的内力来逼出体内毒素呢?
他一手将艾儿扛在肩头,一手扛着阿涅蒙奈的尸身走去一条小路,找到一僻静的无人之处,他将艾儿放在地上盘腿坐着,他从艾儿身上搜到一根干净的针,按照印象分别在她背后几个穴位上刺了一刺,果然有黑血渗出。他便将力运作掌心,直到掌心发暖,他把掌心贴在艾儿后背,略略使些巧劲儿,似推动一块不存在的大石,将内息内力送进艾儿体内,控制那股内力在经脉间游走。艾儿本就没有内力修为,加之毒性发作,经脉闭塞,突破任督二脉并无可能,只能打通其余奇经八脉及十二正经脉将毒性逼出。
运气约莫四五十个回合,刻利乌斯使了大约两成左右的功力,在他突破任督二脉之后,这点功力不消几个月又能自行寻回。艾儿脸色越来越好,几个穴位渗出来的黑血也越来越多。刻利乌斯觉得时机已到,一掌送出,打在艾儿脊背中央!艾儿登时双目圆睁,面颊潮红,一口毒血喷出,溅在雪白的冻土之上,如腊梅也似的甚是风雅。至此,艾儿体内的毒是尽数逼出了,可她元气大伤,虽无性命之忧,但神志不清,才睁开眼来,转眼又昏睡过去。
刻利乌斯生了火,脱下自己的衣裳给艾儿裹好了,除去易容,只穿一身单衣,在不远处简单挖了个坑,把阿涅蒙奈的尸身丢进去要烧了。他跪坐在坑边,看着无头尸体,心里是无限感慨,忍不住又要落泪,他对尸体言道:“敌我相争本就是你死我活,我才不愿与人争斗,你若把解药给了我,我也不必这么杀了你,现下你的脑袋瓜子也不知道给我丢到哪里去了,我,我可真对你不住,你安息了罢!”
刻利乌斯拿来些许干柴,点燃了坑中的尸首,他在身前画了十字,念了几句悼词,正待离去,猛然察觉阿涅蒙奈的衣服被火烧破了,露出后背的皮肤上好似刺了武学图谱一般的图案。刻利乌斯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神功宝典,赶忙脱下外衣用来扑火。火扑灭了,他手持火把立在坑边看着阿涅蒙奈的后背,果然是大有奥妙。
阿涅蒙奈背后刺着的是一系列手部,腕部,肘部的动作,像是投掷暗器的法门诀窍,刻利乌斯身边无有纸笔,只好脱下最后一件衣服,用烧成炭的木棍在衣服上临摹那些图案。临摹好了,他再一次点燃了火堆,火葬了阿涅蒙奈的无头尸。
回到篝火边,刻利乌斯一边抱着艾儿给艾儿取暖,一面对着火光研究这一套图谱,兴起之处,捡起地上的小冰溜子和石子练手。起先并不顺,拿捏不准力道,掌握不好方向,佐以内力加持后,渐渐才掌握了门道,虽然不过是初入门道,可这一组暗器招式显然是术士协会中最为珍贵的宝典之一,投掷暗器本就不是门容易的功夫,暗器大小,轻重,所要刺的目标,其时的环境气候都有可能影响暗器发出的结果,可阿涅蒙奈背后这套功夫的图谱十分精妙,只这半宿的练习,刻利乌斯十发之中已然能中两三发,且每一发都能径直穿过树干那样坚硬厚实的物体,若是打在人的身上,只怕重装骑士的厚甲也未必是敌手。
歇息一晚,次日一早刻利乌斯见艾儿仍未醒转,也不愿耽搁了,他现在心中对妻子艾儿言道,我的好妹子好夫人,我实是将她当做姐姐来看,姐姐她也怪可怜的,你可不要多心哇!
在心里做了如上陈述,刻利乌斯背起艾儿,沿着林中的小道向王都的方向而行。艾儿的身子比昨天还要轻,像一朵云也似的,只不过这云能说会笑,身体暖暖的,刻利乌斯背着她,后背也暖意丛生,丝毫不觉得累。他想,如果艾儿当真是我的姐姐,说不定我小时候她也是这样背着我的,我大哥欧克托不也是这样背着我么?人在这世上本就孤苦伶仃,能遇到这样贴心知己之人实在是不容易,前一秒我与她还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识得彼此,我到死都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另一个艾儿。现下这一个艾儿却在我的背上静静地睡着,做着梦,我也这样背着她向前走着。刻利乌斯低声对着艾儿言道:“姐姐只管睡好了,我愿意一辈子背着姐姐,姐姐想去哪儿,我就背着姐姐去。”说完,他自己也脸红了,心想,我可不是贪图姐姐美貌,我心里只有我妻子艾儿一个人,只是姐姐也是个好的不得了的人,倒不是我花心,想必艾儿妹子见了姐姐也一定欢喜。谁知艾儿突然甜兮兮的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刻利乌斯又惊又喜,停住脚步侧脸看了看艾儿,见她还是面色憔悴,头发也无有光泽了,他红着脸继续往前走,言道:“姐姐既然醒了,装睡调笑小弟可不好。”艾儿道:“你不也这样开过我的玩笑么?”刻利乌斯笑了笑不说话,有顷,他道:“我说的是真的。”艾儿声音小小的笑道:“哪怕我从此以后不能走路了你也一直背着我么?”刻利乌斯道:“姐姐不能走路了,那我岂不是更应该背着姐姐了么?再说了,姐姐休息两天一定就好过来了。”
艾儿笑而不语,轻轻叹了一声,伏在刻利乌斯背上闭目休息了。其实她早就醒了,只不过她一醒来便觉得自己浑身酸软,下半身丝毫知觉也无有,想起中了榭寄生之叶这毒镖上带的毒素就算侥幸活下来,怕也得落得个残疾,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还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不仅自己没死,刻利乌斯也好端端的,她不愿连累刻利乌斯,也不想教他知道这事,直到听见刻利乌斯所说的话,她才放下心来。她想自己将来不能行走,又是无依无靠,不知要被多少人占了便宜去,现下有刻利乌斯在了,不知怎的,她对这个少年人甚是放心,可越是如此,她越不想教刻利乌斯知道她可能会残疾一事。
一来,她怕那样的话刻利乌斯可能会弃她不顾,现下刻利乌斯并不知道那毒有多厉害,再者他还有自己的妻子和家人,还有他的生活要过。二来,她之所以对这种种毒素那样烂熟于心,不为别的,因为她也曾是那协会中人,且是协会中恶名昭彰的报丧女妖之一,排行老六,人称六师妹。那阿涅蒙奈是大师姐,却并不是功夫最毒的,其后死的死老的老,可也还是有几个亡命女。有的精于用毒暗器例如大师姐阿涅蒙奈,有的善于体术兵器,像是二师姐黑鸦客塔尼斯,七师妹变节者柯辛缇。大师姐阿涅蒙奈身死,以后刺客会源源不断,甚至还会殃及刻利乌斯的家人。她怎好要自己的意中人知道,她当真成了报丧女妖一般带来无数麻烦?她咬定是自己的缘故才惹得刻利乌斯也卷入了这闹剧之中,她左思右想,觉得现下什么都不能说。她想,哪怕多那么一天也好,她也想随在刻利乌斯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