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儿牵着刻利乌斯,两人一面防守一面摸索着道路后退,她边走边道:“我早已按照规矩与你们断了干系,你们何苦对我穷追不舍!”一尖声尖气的女声回道:“甚么规矩不规矩的?师妹偏偏要与众家师兄弟这样生分了么?”艾儿回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你们已然不是同路中人,既然算清,就该放我一家安生,已然这许多年了,你们处处为难我家人,还好意思对我说什么生分么?”
刻利乌斯小声问道:“姐姐,咱们可怎么办才好?”艾儿也低声道:“你紧随着我,半步也不得离开,听明白没有?”刻利乌斯答道:“是了。”
半晌,再没听到那人声音,两人也逃离了毒雾,躲进人声喧闹的镇子集市中去。艾儿教刻利乌斯仍是不得松懈,他自然全神贯注,险些忘了自己是女儿装扮,露出许多男子气概来,引得路人阵阵侧目讥笑。刻利乌斯心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我本就是男儿身,又不是女娇娥,我就算甩着膀子走路也不足为奇。艾儿却觉得不妥,她以为刻利乌斯再不收敛些,早晚给人看出什么苗头来,当即便冰着脸看向刻利乌斯,言道:“你是想把咱们俩都害死不成?”刻利乌斯甩着脸道:“不敢不敢,我死了,也就是个游魂野鬼,姐姐死了那还不成仙女宁芙?咱俩永生不得相见,我何苦害人害己?”艾儿哭笑不得,心想,这贼子说起话来丝毫没有章法,可他若不是这样的少年人,我也未必中意他,于是她道:“那你便以为自己双腿间夹着一张纸,走路时那纸不许掉落,掉下来咱俩就一命呜呼,明白?”刻利乌斯摇头道:“姐姐强人所难了!姐姐走路时都不是那样子的,天下女子哪有那样走路的,又不是马戏……”艾儿强硬道:“你走是不走?”刻利乌斯无奈何只好答道:“得啦。”艾儿摇头又道:“女子不是这样答对的,你再说来。”刻利乌斯又羞又恼,然而对手是他起誓要保护的姐姐,想起他两位把兄来,又想起艾儿对他的一番心意,不便发作也不愿发作,他只得低下头,仿佛有人掐着他脖子似的答道:“是啦姐姐。”他这一扭捏,艾儿登时扑哧一声忍俊不禁,吃吃的笑了起来。
他二人故意在镇中四处游荡以扰乱协会刺客的视线,觉得差不多了,艾儿提议道:“眼下联系议会中人是来不及了,此地的分舵我也并不很熟悉,我瞧见那边有神学院的学生,你我混迹其中早早进王都去。”刻利乌斯并无异议,两人便装作朝圣的民众问那队学生可否载他们进城,神学院学生均是将来的圣灵教会修士修女,素来秉持众生平等当相互礼敬的教条,欣然应允了他二人的请求,还发了白色的披肩罩帽给他们穿戴,那罩帽上绣着教会的纹样。如此一来,只怕是无人能认出他二人的本来面目了。
出得镇子去并无多久,一路上都在念祷告诗谈论圣灵书中典故的学生们突然沉寂下来。此时正是红日当天正午时分,刻利乌斯心想道,人一天之中阳气最盛,精力最旺的时刻,这马车慢悠悠的又是马蹄声咯哒咯哒的确容易催人入眠,可总也不至于一车人一个接一个的睡着了罢?他觉得有趣,便对艾儿道:“姐姐,这可好笑极了,这车上的学生哥儿们都是瞌睡虫……”他瞧着艾儿脸色不对,改口道:“姐姐怎么了?”艾儿颤声道:“你坐过来,摸一摸我腰上可有什么。”刻利乌斯慌道:“这使不得,我怎么能……”艾儿急道:“快些。”
刻利乌斯扶着马车把手,要挤进艾儿和一学生之中,不想他刚起身,坐靠在他身边的人像个布口袋似的径直跌下车去,一声不吭。他吓了一跳,叫道:“有人掉下车去啦!”谁知车上人无一回应,回首望去,掉下车的人就那么横在路上,一动也不动,像是死了。
他吸了一大口凉气,赶紧坐到艾儿身边,又有两个学生掉下车去,仔细看来,那车夫也早已没了气息,双手垂着,脑袋耷拉着,只是马儿还在闲庭信步沿着道路行走罢了。
刻利乌斯坐在艾儿身边,伸手摸向她柳腰纤细,言道:“失礼了。”他左右上下摸着艾儿的腰身,不禁浑身发热,心口扑通扑通的响,脑袋也晕乎乎的,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一冰凉的物体,登时清醒了。那似乎是支小飞镖,他照实回道:“姐姐腰上有支镖……”艾儿心中轰隆一声,存想道,糟糕,这是榭寄生之叶,协会中最毒的镖之一,我要死在此处了。她道:“我要不成了,你快切断马车的连接锁扣,骑马去罢!”刻利乌斯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却是空无一物,他道:“我没中镖,我还能打,我护着姐姐,咱们去王都找大夫好好瞧瞧。”艾儿却惨淡一笑,言道:“我就是大夫,我自己都说医不好了,还有什么大夫能瞧?”
这时,一个人影如同黑鸦一般飞到马车上来,坐在二人对面,这人是个五六十岁的女子,一脸诡异的笑,身材如枯木一般,面如土色,头发好似烧焦的草,身上一股腐朽臭气,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协会点金人之一瞎眼蛇阿涅蒙奈。她对二人笑道:“六师妹猜猜这是什么毒?”艾儿吐出一口黑血,已然是有些神志不清,浑身僵直,她道:“什么,呸,什么毒?什么毒能比你还毒!”
刻利乌斯眼见敌人近在眼前,无暇细想,当机立断一掌拍出,阿涅蒙奈身子太细,加上马车颠簸,这一掌拍了空,他抬手要拍第二掌时,阿涅蒙奈速度比他还快,一抬手腕,袖筒中寒光一闪,匕首刺了过来,刻利乌斯也是侧脸躲避,终究慢了一步,匕首擦着他脸颊而过,留下一道血印子。艾儿一见此景,心中想道,万事休矣,这匕首上全是剧毒,用不了多久就要毒发身亡。可她也呼吸不畅,眼看要一命归西,喉头像用泥巴封上了一般,吱吱呜呜怎么也发不出声来,跟着身子一抖,掉下车去。
刻利乌斯见艾儿跌下去翻了几个滚儿就不动了,顾不上和阿涅蒙奈斗法,哎呀一声大叫也是跳下车去,阿涅蒙奈紧随其后,再看那马车摇摇晃晃载着一车尸体走向远方去了。
刻利乌斯奔向艾儿身边,探了探她口鼻,还有些气息,便道:“我去向那毒妇讨解药来。”他一转身,看见阿涅蒙奈手持匕首立在他面前,看样子像是不急着进攻,他对阿涅蒙奈道:“你这毒妇,为何要害我与姐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又无有冒犯道你们,你快把解药留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阿涅蒙奈像大风天房屋漏风似的笑了几声,言道:“咱们六师妹没跟驸马爷讲过么?我和六师妹本是一家人哟,嘻嘻。”刻利乌斯心道,一家人?这是什么意思?这老妇是姐姐的亲人么?阿涅蒙奈又道:“只可惜我这小师妹不讲道理,不顾情分,偏要离我们而去,我们也有意放了她去,可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拿了我们的,怎能不还呢?”刻利乌斯道:“姐姐欠你们什么,我替姐姐还了,你快快把解药留下!”也是这时,刻利乌斯脸上的伤口突然如火烧一般灼热了起来,不仅发热,而且奇痒难耐。只一眨眼的功夫,这瘙痒和灼热感偏布全身,好似整个人在烈火中炙烤似的。
刻利乌斯惨叫着躺倒在地,眼前出现幻觉,看着自己的皮肉一点点被烧焦,露出森森白骨,那阿涅蒙奈如乌鸦一般凑上前来,言道:“旁的也不说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们撞在人家的刀刃上了,眼下我却改主意了,你这小小子细皮嫩肉模样也俊,杀了你未免可惜,你若跟我回去做了我的童男伺候我,我不仅给你和你姐姐解毒,我还放你姐姐过好日子去,你呢,也免遭人毒害,说不定我还传授你我帮秘籍,如何哇,嘻嘻!你可快着些哟,你姐姐中的是我亲手调制的榭寄生之叶,可活不了多久啦!”
这阿涅蒙奈一把老骨头说起话来却是少女的口吻,着实让人恶心,刻利乌斯朦胧中听她叽里咕噜说了这一通话,心中怒火难熄,可这一动气,毒力更胜,他烧的眼睛都看不清东西了,浑身经脉血管中犹如爬着几千几万只小虫,正在啃噬他的骨肉,吸食他的精血,他难过的大叫三声,恍惚中骂道:“凭你也配!痴心妄想!”
此时间,毒已然深入刻利乌斯筋骨经脉之中,毒性强劲,犹如翻江倒海之惊涛骇浪,搅得他一刻更比一刻痛苦。不出一杯酒的功夫,阴毒至极的毒力与息在刻利乌斯体内玄天混元丹的内力糅合在一起,要突破刻利乌斯的任督二脉,封闭气海,至那时,刻利乌斯将成活死尸一具,无力反抗,任由他人摆布了。他用尽全力调和内息,控制毒性,突然间发现身体内有几处暗含暖意的点,他用最后之力将那几个点连接起来,顿觉身体畅快一些,口中一股苦血涌出,想必是那毒被逼出来了。他趁此间隙,连续将内息内力游走在那几个点之间的路径之上,逐渐又发现了更多的含有暖意的点位。连走三十余回,他已然能将那毒药之力收为己用,糅进自己的内息之中,更是借力打力以那毒性之凶猛冲劲突破了任督二脉的闭塞之处,内息之海中的内力源源不断涌出,他猛一发力,顿时耳清目明,血脉喷张,精神抖擞,忍不住大喝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尽数落在阿涅蒙奈身上。
其时,阿涅蒙奈看着刻利乌斯将要失去五感知觉,正要去捉他,正巧给他一口黑血喷在身上,血中尽数都是毒,她皮肤被烧的红一块紫一块。刻利乌斯只觉得一股力冲到他掌心,好像手掌上捧着托着一只火球,灼热难耐,他一边喊,一边向阿涅蒙奈冲将过去,一掌接一掌的拍出。
阿涅蒙奈措手不及中了他第一掌,已然是肝胆俱裂,心肺四散,气若游丝间将将躲过另一掌,仍然挥动匕首退敌,一刀刺向刻利乌斯,刻利乌斯不闪不躲正好给她刺进肩头,他毫不在意,跟着双拳合一左右打在阿涅蒙奈两边太阳穴上,阿涅蒙奈自知是无力回天,她叫道:“别打啦,别打啦!”
刻利乌斯哪里听她言语,自是不受控制,双手扼住她咽喉,硬生生将她头颅拧了下来!他对着阿涅蒙奈的头颅大喊一声道:“解药拿来!”那死人头哪里能听见他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