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玄奇的宝物,听上去倒有些不可置信。刻利乌斯不通医术,也信不过走街串巷的炼金术师,那些行巫作蛊之人熬得药水他也从不入口,若是身体有恙,刻利乌斯只吃父亲手下郎中用正经药材做的药。似周湘芸所持这玄天混元丹一般的江湖神药他也见过无数次了,什么金刚水,大力丸,白金汤,但凡江湖上能叫得上名号的神药,他都亲自吃过,要么吃了上吐下泻,要么吃了就口苦喉干流鼻血,一次也没生过神力。
眼见周湘芸信誓旦旦举着这药丸,刻利乌斯忍不住发笑了,他一笑又觉不妥,再怎么说人家也给公主尊为上师,自己这无名小辈又甚么资格笑话人家?他捂住口鼻,艾儿冲他翻个白眼,问周湘芸道:“上师这好宝贝是从哪里得来的?”周湘芸还未回答,只说:“怎么,驸马信我不过?”刻利乌斯仍是有些笑意,他颤着嗓子道:“上师真是好雅兴,许是这样时候拿出来些玩意儿教我们别忧思过度了,上师的好意,我……”周湘芸也不着恼,只是从袖中飞出一支针,用针尖挑了一点丹药递出去,言道:“驸马信不过丹药,总该信得过我,若是信得过我,那么驸马你尝一尝这丹药好不好吃。”
刻利乌斯笑道:“我信得过上师,尝尝味道么,这有何难!”
他接过这一根金针,瞧着针尖儿上那一团乌黑的药,心一横,放进口中抿掉了。艾儿很是亢奋的看着刻利乌斯,她是习武之人,有能助人修的神通的宝贝她比谁都欢喜,她难掩兴奋好奇之意,问道:“怎么样,什么味道?可有什么感觉?”刻利乌斯抿抿嘴,咂咂舌头,言道:“倒也没甚稀奇的,不苦不甜,入口便化了。”周湘芸道:“你再等等。”刻利乌斯问道:“我等什么……”
话还没说利索,他便觉得有异样,自己底气怎的这样足了?吸一口气进来,这气向奔着无底深渊而去那样在体内畅行无阻,从喉头直奔脚心,再吸一口,也是同样。这一丝气如有了实体的龙蛇一般迅猛而又持稳,却稍纵即逝,稍一晃动就消失不见,他想自己前半生来还从未有这样体验,难道是归功于这丹药么?这气又是什么?
艾儿先是看看周湘芸,看周湘芸嘴角带笑,又看看丈夫刻利乌斯,刻利乌斯满脸疑惑不解却又似醍醐灌顶,她参不透其中有什么奥妙,不请而上用指尖扣下一捻丹药送进嘴里含化了,再一吸气,也顿觉神清气爽,气若游龙,是眼也明了,耳也清了。她本就有些内功底子在身内,只是该隐朝的功夫多是外家功夫,不注重内家内力的修为,也无人知晓何谓内力之意,她倒是常听周湘芸与公主探讨,这下多少有了些实感,心说这气便是内力不成?
周湘芸瞧着他二人心道,若是没有这玄天混元丹,也没有今日的我了,我剩下的这命便交给你二人罢。她把小盒子摆在桌上,取出其中一枚丹药分成两半,分别丢入刻利乌斯与艾儿两人的酒杯中。她斟上酒,用银匙搅拌开了,一人面前推去一杯,盒子也一并推上去,言道:“当年就是这丹药救了我的命,保住了我大半功力,你二人成婚,我看着欢喜,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们喝了这酒,收下罢。”
刻利乌斯仍是不敢相信一丸丹药便有这等奇效,他问:“倘若这丹药真如上师您所说,那想必是极珍贵的了,可是上师亲手炼制?”周湘芸道:“非也,这丹药是……我一个很好很好的好朋友给我的,实是他借花献佛,自己不用,偏要送给我用。可惜……可惜。”
最后这一个可惜,周湘芸说的那样沉痛,刻利乌斯都觉得痛彻心扉,他猜这丹药是昔日那少年送给周湘芸的?她怎么这样轻易就给了我们?他推脱不肯要,艾儿也觉得如此贵重宝贝的东西自己不配用,还应当是物尽其用,给真正的大家用去才有好处,她道:“上师,我若用了这丹药,还不气死那炼丹的人?人家多半是要给大神通吃了,使得大神通成为大大神通,我这点花拳绣腿,真是不堪的。”刻利乌斯道:“既是好朋友的心意,也合该上师珍用,艾儿妹子倒好,我这样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吃了这杯药酒,那真是暴殄天物,上师请三思。”
周湘芸再推,他二人再让,如此这番下来,这一杯药酒当真要付诸东流水了,她只好道:“此乃公主圣意,你二人就谢恩了罢!”实则这是她临时起意,这玄天混元丹公主也不曾见过,公主不过教她趁事发前传授些许能助他二人保命的功夫,将来有朝一日再助他二人逃离该隐。这丹药周湘芸是拿来吊命续命用的,现如今看到面前的少年少女是起了恻隐之心,她这命本就是靠着丹药,靠着夺来这丹药之人的命换来的,如今没了牵挂,陈年往事不可追,再也不必牵肠挂肚,对她自己而言,也是解脱,更能换得面前少年少女的好未来。她接着道:“奉公主之命,我要传授神功与你二人,只可惜你二人造诣不高,修为不够,时间紧迫,只好另辟蹊径,速速使你二人从顽石变美玉。”
话虽如此,刻利乌斯与艾儿还是不想也不愿去喝这杯药酒,刻利乌斯以为就算是这药真有神功,他何德何能修来的福分受用?就算是公主的旨意,他也仍觉不妥。艾儿也是同样的主意,她想,既然又这么好的东西,长姐舍不得用,还要给我用,长姐对自己太好了,这恩情无以回报。
周湘芸看他们还是不肯接受,心道罢了罢了,随口言了一谎道:“这丹药虽然厉害,倒也没什么宝贝不宝贝的,这颗吃了,我来日差人从中原再送了过来就是,这九九八十一年怎可能只炼就这一两颗呢?你们且安心服用罢。”
话这样说了,刻利乌斯与艾儿再也不好推脱,刻利乌斯心想也是,九九八十一年这样长的功夫,定然不可能只炼一颗两颗,再者说了,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一个八十一年过了,不还有下一个么?定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实际上,这玄天混元丹是无可能再有了,此事却只有周湘芸知道。昔日炼丹之人乃是中原国一道派上清派上清观七绝道长,用的是上古时代一口神丹炉,此人耗尽一生才学功力炼制了六颗神丹,然丹炉早已损毁,从此不会再有这神丹了。她又对二人道:“公主旨意有二,其一是要你二人潜心修炼,其二还有一物,此物现下还不能公之于众,待得时机成熟,你们自然知晓。”
艾儿快人快语,她听周湘芸讲这丹药还有的是,早就起了囫囵吞枣之意,只是瞧见周湘芸意犹未尽还要说些什么,这才等了一等,这下没了耐心烦,周湘芸话尾音刚一落地,她便起身行一礼,言道:“小妹多谢长姐,多谢上师!”言罢,举起药酒干了,嘻嘻一笑,脸颊飘红,心底暖洋洋的,言语间横添几分媚态,她道:“好酒好酒,身子也热乎啦,好哥哥,你也快些喝了,与我修炼神功!”刻利乌斯不便推脱,也道:“多谢郡主,多谢上师,我愧领了!”
刻利乌斯干了杯中酒,顿觉周身发热,胸中犹似日火中烧,指尖颤颤发麻,仿佛有千百万只蚂蚁要顺着他的指尖钻出来一般。不仅如此,先前那游龙一样的气也多了起来,做千军万马之势在体内横冲直撞,他头昏脑热,眼冒金光,那些气越来越多,先前发热的地方开始发痛,烧的滚烫,肿胀剧痛。
艾儿本有内功加身,此刻只觉舒爽痛快,再一片刻,她也开始浑身发热,四肢胀痛,胸口似有柄尖刀利刃直穿而过,她大叫一声:“哥哥,痛死我啦!”殊不知,刻利乌斯也已然疯魔了似的口中含糊不清胡言乱语,他一会儿喊父亲,一会儿喊母亲,一会儿又喊我是谁,我是谁!最后也是大喊一声:“艾儿!”
两人行为愈发无法控制,这时节,周湘芸会心一笑,调戏运气内力聚与双掌,跟着便是左右各一掌拍出,将刻利乌斯与艾儿两人击飞,两人登时口吐黑血昏死过去,不知天地是为何物也。
端凝着昏死过去的一对儿,周湘芸理正衣冠,端坐在桌前,斟满两杯酒,一杯自己喝下,一杯缓缓浇在地面上。她轻轻把双手护在胸前,而后又取下了护着她,护着当年那个少女的面具,露出一张早已被烈火灼烧不成模样的脸庞,唯有那双眼睛还残留有些许多年前的痕迹。她欲哭无泪,只觉得胸中怨怼成山似海绵延不绝,总也不能释怀,如今终于放下些许了。她用中原话细语呢喃道:“师哥,若你我当年也似他二人一般该有多好,一个爱谈天,一个爱笑……哪天我若见了你,你怨师妹不怨?嗳,世上本无情,何必自烦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