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利乌斯眼看自己祸事连连,这下倒好,有个钟情于自己的人儿也甩手走了。虽说他对艾儿并不了解,仅仅一面之缘,却也不难得知这姑娘是个性情中人,泼辣潇洒,甚是可爱。他想,自己何德何能,一日间得这样多的抬举,值此一刻,倒开始暗自菲薄了,觉得自己实在是无颜面对已故生父生母,无颜面对养父养母,更是无颜面对公主,最要紧的,还是对不住面前的艾儿。刻利乌斯一拍大腿,势如破竹般顶天而起,右腿跨出,左腿正要动,不料坐的久了腿麻了,加之喝了不少酒,两眼一昏,双腿一软,摔了个颜面无存,却又是不偏不倚的抱住了艾儿的脚踝。他想,既是如此,干脆豁出面子不要了。他做出一副无赖姿态了,喊道:“慢来慢来,姑娘莫走,姑娘莫走!”艾儿抬起腿来甩他的手,不料这人剑术无甚造诣,粘人的本是一顶一的高强,也原是她酒后散气,身上内息不稳,加之心思烦乱,这才使不出全力,怎么也没能把刻利乌斯甩脱开。
此一姿态对峙片刻,艾儿瞧着心爱之人匍匐地面,模样那般可怜,到底也是个英秀精练的男孩儿,看着看着就消了一大半的气,她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走,在这里给你们索萨尼亚人看笑话不成么?”刻利乌斯自是不肯松手,紧紧握着艾儿纤细的脚踝,眼睛不敢看着人家女孩儿的腿,只能盯着地面,言道:“艾儿姑娘,好姑娘,你我有话商量着来,可不要着恼哇!只是你着恼了也好看,消了气儿怕是更好看,你爱美的,可得更好看些才好。”艾儿嗔道:“言多狡诈!”刻利乌斯道:“句句实言,我若有一句一个字假的,就教我一辈子见不到你,你一辈子不搭理我!”
艾儿气不过,可又觉得好笑,又觉得这人有趣,便道:“哪里有你这样起誓的?你说完了自己,还要把别人也带进去,这样的誓怎能使人信服?我偏不信。”刻利乌斯急中生智,想着你不是喜欢我么,往后说的教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不管怎的,先把人稳住再说。他道:“好好,姑娘不喜欢被搭,我再起一誓就好。你且听了,我若言多狡诈,不仅一辈子见不到你艾儿姑娘,还一辈子不许听见你声音,将来戳瞎双眼削掉鼻子亲手把你送进如意郎君的手里,我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得,你看着我这幅模样,你还要嘻嘻哈哈指指点点的笑话我,笑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笑我……”艾儿听他越说越离谱,怎么一句着边际的话都没有?连忙说道:“行啦,你可别说了,再说我成甚样人了?你起来罢,不是要与我商量么,咱家跟你商量商量就是。”
刻利乌斯本想着先稳住再作打算不迟,这节骨眼儿上一想,不成,我等得,公主等不得,明日一日想出些什么来就好,若是想不出来,那时才真叫两头不是人。他道:“艾儿姑娘,时候实在是不早了,夜深夜沉,在这里苦思冥想也是无益,不如这样,明日一早我们睡足了再起来商量,后儿个定然给你和公主一个交代,姑娘意下如何?”
艾儿哪里不知他这是缓兵之计?可却也是夜半三分,念及刻利乌斯身上尚未痊愈,在这犯浑撒泼只更落魄,她道:“也好,只是有句话我得先问明白了。”刻利乌斯道:“姑娘请问?”艾儿遣词造句,这一句话儿在嗓子眼儿里拆了组,组了拆,先说这个字不妥,后说那个字不切,索性照直白里说好了。想着如此,话要出口偏又扭捏起来,一个舌头在嘴里肿成两个大。刻利乌斯哪里参的透艾儿的心思?她那心思,就算把大该隐翻个底儿朝天,所有预言家都关在浸了水的笼子里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故此,他不敢贸然开口,只有默默等着艾儿。
有顷,艾儿缓开金口,问道:“我且直呼你名讳刻利乌斯了,你这儿把话掰开了揉碎了砸扁了捏长了想怎么说怎么说,可就一点,不许掺假。”刻利乌斯称是。她道了声好,又道:“那我问你,你对我……唉!许是我方才吓着你了,今日里对你又没说几句好听的,你这儿那儿的怕着我,别怕,我且问你,纵是我娇纵蛮横,粗俗放肆,不通风雅不近人情,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我这样胡闹的一个丫头片子,我若说钟情于你,你对我可就有那么点意思了么?”刻利乌斯咧嘴笑了笑,又清清嗓子,直视着火光下如窗边看到的雨那样剔透的艾儿,他道:“你这说的哪里话来,愣是我愚笨痴傻,胆小怕事,天文不知地理不晓,提不起剑握不住刀的,我这样无味的一个黄毛小子,姑娘瞧得上我,怎知我对姑娘你就没有那许多的意思了么?”
艾儿今年不过才十七,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大姑娘,哪里听人对自己说过这样好听的话呢?心是放下了,脸却烧的发红,好在本就火光熙熙,没给刻利乌斯看出来,她说:“我娘说我是笨丫头,若是有男人讲这种不着四六的话给我听,那就是知道我笨要轻薄于我,你呢?你要是个轻薄的人,可趁早别来招惹我,洗衣做饭我弄不来,舞刀弄枪的我可比谁都行。刻利乌斯,我再问你,这话你说出口来,要是想反悔,可就现下这么一个机会,我只当什么也没听见。可若是你不想反悔,那我这个笨丫头就一个字儿不落下的全信了,将来哪天你薄情了,我切了你的脑袋瓜子,挑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我就……”越说,艾儿的脸越红,听着怪吓人的话,语气婉转的竟如定情的话一般。
艾儿本来不是想说这些,是想说几句好听的,性子使然,怎么也说不好听。刻利乌斯全不在意,他虽不通男女之事,但他听得出艾儿说这些话哪里是吓唬自己,分明是讲了些定情的话儿,本来还拿不定主意,见着眼前这张俏丽的面孔,听着这些带些酸甜果子味儿的话,刻利乌斯才意识到自己也已然钟情于艾儿了。他这一十八年还从未中意过什么人,这下第一次有了男女的情分。这一见钟情的少年情分如一捧雪,干净剔透,捂得太紧便化了,掬的太松又散开了。越是细想,他对艾儿的情分就越深,情分越深,胆气却越弱。他心下道,所谓近乡情怯怕就是这么一回子事儿。有了紧要的所在,要担心的事就繁多了,往往患得患失,父亲俄琉斯,生父阿列西奥,这两人不就是这样的么?听父亲言讲,他二人往日也是浪荡江湖的,有了家,拖在身后的影就重了。影子那样重,步伐总也迈不远,总围着那影。望着那影,也就如望着自己的心,就知那是自己的所在。
对影成双,刻利乌斯何尝不想与艾儿做一对儿影子呢?他又何尝不想在这茫茫天涯找到自己应归之所在呢?一杯暖茶,一碗热饭,一个称心如意的人,人生之愿景已矣,再不必孤身一人。可惜事与愿违,他端凝着艾儿目中的光,光那样近,去往那光的路途那样远。既是要交心之人,本当实情说与她知,而那势必将她牵扯在内,还不知她对此事如何看待,怎好贸然开口?倘若不能坦诚相待,将来要怕夜长梦多。
此时间百感交集,刻利乌斯搓着手,面容又一次忧愁起来。艾儿见状心下又有些不快,怕是刻利乌斯变卦临阵脱逃,她平素最瞧这等样人不起,言道:“你我既然心心相印,明日禀了你父,我禀了公主,咱们即日成婚,你娶了我去罢!我这人不在乎你多大前程,只在乎你心里头有没有我这个人,日子好些么,自然有好日子的过法,日子坏了些,那也有坏日子的过法,你说是不是?”刻利乌斯道:“你说的极对,只是还请你容我做些商量,有些事么,实难开口,你且等我一等,明日定有主意。”